走近焚书台║徐永红

蝶语兰心1258期
走近焚书台
渭南城东,新老城界,有一条河,是为湭河。湭河上有五座桥,连接东西,横跨在湭河上。湭河最南端的一座桥为夜月桥,是一座拱形桥,为游人过往。桥西为灰堆,桥东为秦代遗址文化公园。夜月桥修建时间不长,却连接着今古两千多年的历史。每次从桥上通过,我必心怀敬畏和坦诚,轻轻地,慢慢地走,仔细地追寻历史的纹理。
秦代遗址公园内有一处土台,高数丈余,周布护栏。一日登临土台,偶遇一白发老翁,鹤发童首,甚是健谈。我们凭栏而坐,促膝交谈,一不小心,竟然置身于两千多年前的秦咸阳城…..
1
仲夏的咸阳城闷热得像个蒸笼,没有风,树叶低垂着,路上的行人皆衣衫齐整,虽汗湿衣衫,却不见扯衣开怀者。午后,阳光散去威力,天气转凉。至暮,落日如火球状,挂在山洼,不舍离去。渭水载波,余晖粼粼,空阔,悠远。
无风,一丝都无,咸阳城内燥热出奇。天空有星星,有月亮。城楼之上执戈的士兵笔直的站着,戈刃上泛着瘆人的亮光。
这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秦王宫,奢华而气派,飞檐上的雕兽兀自翘首,檐下铸铁铃铛纹丝不动,静默着,让人不寒而栗。朱门红如血,在灯火照耀下光斑闪烁。门两边是执戟的守卫,笔直的站着,像雕塑,无丝毫的表情,不辨喜怒。
大厅内,两排等距的朱红柱子如列兵站立,撑起豪华的宫殿,柱前列有书案,置有坐垫。再向前,可见宽阔的厅堂,为臣子们坐以论道、俯首称臣,三呼万岁而置。厅堂宽阔,地毯暗红,绘制有飞鸟图案,一直延伸到大厅门口,接上了入门的台阶。
再往里就是一方水池,池子的两端各有两只单足翘立的仙鹤,仙鹤的嘴里正向池中汩汩的注着水,水声不大,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脆。再往里就是一方两端卷起的书案。书案足足八尺有余,庄重大气。案桌上摆满竹简,有卷起来的,也有散开的。
案桌之后是一把龙椅,椅子不高,稍长,两边布有黄颜色的圆形方枕,靠背有雕花镂空的神鸟、神兽图案,坐椅下观,整个大厅尽收眼底。
案几两旁是高高耸立的灯盏和烛台,烛台上是尺把高的红烛,还有桐油灯,灯火通亮之下,大厅似白昼一般。
2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始皇帝端坐龙椅,他在想:“可恶的术士们,竟然敢欺骗朕,挖出来必然腰斩,株连九族。朕是谁?是功及三皇,位至五帝之人。朕是始皇帝啊!”转念一想,又不觉自叹:“何处可觅得仙药,让朕活得久些,朕还有诸事代理。南修灵渠,北击匈奴,强化中央集权,治理天下,使天下大理,百姓安康呢!”忽转念又想:“李斯可堪大用,李斯之建议可纳。中央置三公九卿,地方设置郡县,则皇权可安矣!周室倾覆皆因诸侯弄权,自始做大,其根源还是权力过于分散,唯血缘和军功置诸侯。血缘者自有牵制,但在权力诱惑之下,不堪一击;军功者自会居功自傲,常生异心,岂不犯上作乱。要天下久矣,需权力在握方可实现。”
一番思考,意念牵转,方才想起明日是自己寿辰,当早歇息,养足精神,于群臣面前宣示威严。念至此,起身回寝宫,突觉眼前一暗,险些昏倒,幸有左右相扶,不至于跌到,后减缓,身体恢复如初,回后宫入寝,一夜无话。
在这个不平静的夜晚,帝国的臣子们也久久难眠。
仆射周青臣伏案疾书,后又放声朗读,皆是歌功颂德之词,复又伏案修改,再诵读之,如此反复,不觉夜已深沉,台阶上尚有月光,庭前空明如水,诸物如在水中般。妻子奉茶在一边静坐,看周公似疯癫状,如痴如醉,却不敢言语。三更过,周公终是定稿,一阵欢喜,拥妻自眠,一夜无话。
仆射淳于越亦伏案疾书,后又放声诵读,皆是承袭周王朝之分封制,言尽其中利害,博古论今,言辞激荡,情理恳切,自己一番修改,一番诵读,一番自我感动。淳于公动情处竟然开怀爽笑,惊诧了一旁奉茶之妇人,竟然注水茶杯,溢满不自知。后淳于公安抚妇人,拥之入眠,一夜无话。
丞相李斯者,位及三公,自不用疾书颂词,自然了然于胸,他有自己的主意。谏言开祖制,倡一代先河,置郡县制度,效仿商君,留名青史。谏言统一货币、统一度量衡,统一车轨,修直道,治天下。李公有自信。其一者自己久居高位,有言语权;其二者自己谋的是国家之长治久安,为民之造福气;其三始皇帝信任自己久矣;其四者始皇帝已经怀疑术士的长生不老术,心里承认,又不愿弃之,是可借之力。有此四者可实现自己之人生理想、政治抱负:一则可安国,二则可安天下,三者可青史留名。念及此,李公不仅斟满一尊,开怀痛饮起来。夜深,月儿如水,盈满庭院。李公安享,酣然入睡。
咸阳城睡着了,静的出奇,唯有月亮西垂在天,北斗星正亮,居高处,俯瞰熟睡的城郭和城郭里的人们。
3
不知道是哪家的雄鸡高歌一声,惊醒晨钟,晨钟浑厚的声音穿透晨曦传遍古城的角角落落。有人家点亮灯火,开始一天生计。
仆射周青臣起得早。洗漱完毕,对镜理衣,复又对镜确认,自觉尚好。走进书房,执竹简诵读之。周青臣这个习惯坚持了十多年了,晨起煮茶,读书,舞剑是一系列活。今天他没有走完程序,只是煮茶,看书,没有舞剑。看的不是典籍,正是昨夜书稿。他捧在手上,仔细来读,读得自我感动,直呼妙哉妙哉!今天是始皇帝寿辰,他要上言赞美始皇帝功德,他是自心里臣服始皇帝的。他这不只是寿诞祝词,更是发自内心的感慨。他想,在今天的场合,他的这一番言辞一定会得到众大臣的附和,一定会取悦始皇帝。他没有想过要始皇帝认可或赞美,他只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心迹,表达自己对始皇帝的尊重和追随。他准备好了,东方的天已经亮了,他要出发了,向着咸阳城中权力的中心出发。
仆射淳于越起得也不晚,他激动地一夜难眠。洗漱完,他拿起竹简读了一遍,自己觉得满意,就开始煮茶。炉火正旺,火苗舔着壶底向外翻卷出来,水壶发出吱吱的叫声。一杯热茶下肚,整个人就神清气爽起来,思路更加清晰。他自认为博士之名名副其实,他一定能够说服始皇帝,实行分封,使国家长治久安,更能够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博得青史留名。他让属下备好牛车,准备出发,向着权力的中心出发。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车子启动的那一刻,竟然掀起车帘回望了一下自己的府宅,竟然有些许不舍。
同时起来的还有丞相李斯。他起来后兀自绕着花园的长廊慢走了一圈,看着碧绿的池水,青青的竹子,藤蔓环绕的凉亭,他的心境尚好,禁不住取下宝剑舞了一通。回到厅堂,下人早已备好官服、茶品。下人助他穿好官服,伺候他饮茶。他很从容,他知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始皇帝大悦,正是他提出自己主张的最佳时机了。想到此,他嘴角挂着笑出门登车。他出发了,向着心中的目标出发了。
晨曦中的咸阳宫巍峨耸立,气势磅礴。晨曦穿过飞檐照射在门前的广场上,卫队整齐列阵,旌旗猎猎,威风凛凛。宫门洞开,号角三巡,众官员依次列队,依次沿着广场中间的红地毯向着宫门进发。大家拾级而上,满脸肃然,不敢左顾右盼。
众臣子就位,典礼官喊话:“众臣座!”
众臣座,左右侍从纷纷立于身后。
“皇帝上朝,百官迎!”
这时,始皇帝威风凛凛的从影壁之后走出,步履沉重,却刚劲有力。落座后目视群臣,群臣则颔首低头。
皇帝身边的太监喊了一声“起!”
众臣皆三呼万岁。声音洪亮如钟,响彻寰宇。
始皇帝俯视群臣毕,目视正前方,目光犀利,看得每一个人不寒而栗。
“众爱卿,今天是朕之寿辰,亦是我大秦帝国一统天下之大好时候。我大秦帝国南征安天下,修灵渠以资军工,安地方之黎庶,造福一方百姓;北筑长城,拒匈奴于域外,异族称臣,天下俱定。今是朕之寿诞,望众爱卿谏言纳策,共商帝国治理之良策,治天下之大理,护帝国之安康!”
众臣齐呼:“秦国威武,皇帝万岁!”
始皇帝心悦,笑视群臣。
“哪位爱卿可有谏言?”
这时,仆射周青臣拉正衣冠,健步上前。
“臣,有本奏!”
“准!”旁伺候太监大声道。
“他时秦地不过千里,赖陛下神灵明圣,平定海内,放逐蛮夷,日月所照,莫不宾服。以诸侯为郡县,人人自安乐,无战争之患,传之万世,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陛下之功劳达及三皇,功盖五帝,可谓天下之第一。臣祝吾皇龙体安康,长生不老。祝我大秦帝国万世昌盛!吾皇万岁!万万岁!”周青臣一番慷慨激昂,群臣皆附和称颂。
始皇帝高兴,龙颜大悦。
“臣有本奏!”仆射淳于越疾步上前。
“准!”
“臣闻殷周之王千余岁,封子弟功臣自为枝辅。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无拂弼,何以相救哉?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今青臣又面谀以重陛下之过,非忠臣。”淳于越慷慨激昂的引经据典,阐述了自己的观点。
众臣愕然,有不明事理的指责,有明事理的担心,更有怒形于色的蔑视。
“众爱卿谓之何?只管来议!”始皇帝不恼,他想弄明白众臣的想法。
“淳于公想法差矣!”这时丞相李斯上前说到。
“五帝不相复,三代不相袭,各以治,非其相反,时变异也。今陛下创大业,建万世之功,固非愚儒所知。且越言乃三代之事,何足法也异时诸侯并争,厚招游学。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当家则力农工,士则学习法律辟禁。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
李斯回望了一下众臣,又据理力争到。“古者天下散乱,莫之能一,是以诸侯并作,语皆道古以害今,饰虚言以乱实,人善其所私学,以非上之所建立。今皇帝并有天下,别黑白而定一尊。私学而相与非法教,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取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羽成乎下。禁之便。臣请史官非秦纪皆烧之;非博士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李斯言罢,回首再次观望群臣,群臣则低首不语。
始皇帝也一时愕然,稍顿,复又言语。
“众爱卿,国之体制,事关重大,今之主题是庆贺天下一统,为朕祝寿,国事容他日来议,左右只管畅饮,赏舞皆可!”
言罢,音乐声起,宫娥粉黛尽入,翩翩起舞;美食尽显于几上,美酒满盏。
众人皆乐,祝福声起,唯有淳于越闷闷不乐,暗自担心。
寿宴罢,众臣来归,唯独不见淳于越。
4
是夜,李斯被召,入咸阳宫议事。
始皇帝端坐榻上,闭目养神,李斯觐见。
李斯坐于偏座。
始皇帝问曰:“今臣之谏言,朕认为颇有道理,但有过之处,叫臣来商议,望臣知晓。”
李斯颔首:“望陛下明示,臣竟当为之。”
“周亡之原因有四,其一是王者不智,不听谏言;其二是王者不威,不足以令臣子服;其三是王者不律,重色覆国;其四王权不集,外强内弱!今之帝国,当慎行之!三件事可为:其一体制事,中央当设三公九卿,分管各事,互相牵制;地方当设郡县,任命罢免,权属中央;其二,军事当强,铁军威吓;其三思想当专一,法令当立,思专一,法其正。自周朝始,开思想先河,智慧者众,唯我大秦,幸得商君,纳其谏言,割除旧弊,方得兴盛。宜将百家之书备之藏之封存之,仅供皇室子弟查阅。对外可树法家之言,执法家之令,行法家之实,则国可安矣!至于儒生百家,可杀一二立法,不可滥杀。术士与我假矣,可追杀之。卿可尽知吾意?”始皇帝言罢,对视李斯。
李斯额头微汗,掩面俯首称是。
始皇帝挥手示意退下,自顾休息。
李斯出得咸阳宫,夜风来袭,不觉寒噤,本想青史留名,不想青史留骂,罢了,为臣子当于王谋,当于王担负骂名。
月亮依旧明亮如水,星光依旧灿烂如昨。
5
不几日,秦国城邑皆贴满告示。
告示大概内容为:为统一思想,国家收缴诗书及百家典籍,三日内入县衙如数上交,三日后查缴者,入狱,累及族亲。众人不可聚集谈论,不可私藏传阅。法令之条文当悉数学之,遵之等。
月数余,收缴书籍堆积如山,至于湭水河畔,置重兵守卫,择善书者抄之,后皆悉数毙之。
又月数余,择日尽焚烧之,火光映天,昼夜不辩。后又经众乡人传之,焚书之地为灰堆,纪念之地为焚书台。
一年余,传说临潼东塬之上马额之地三月有异类植物竟然开花结果,其果状如香瓜,又其状如兔,李斯邀众术士至,观之,竟然现一大坑,悉数被埋。后,官话为坑杀不尊之“儒士”。
又数年后,坑地渐起,生大树无数。期间有人窥见一白发老人整日坐于期间,修枝剪叶。后不知所踪,人皆言是淳于越。
6
公园2015年,渭南始现秦代遗址文化公园,置于湭水河畔,灰堆村东。公园中间是焚书台遗址。遗址也就是一黄土台,中有小径可旋登而至其顶。台顶不甚大,周生草木,绿衣覆盖。西望可见湭河水,水波澹澹,映春秋冬夏,照今古日月。南望是深邃且远的湭河川,川两岸村舍俨然,绿植覆盖,空旷深远。东望是育红中学,书声琅琅,研习经典,开启智慧,再造英才。北望是秦代遗址公园之正门,可见一望月桥,若遇天气晴好,则天上月,水中月,桥中月,三月共举,蔚然一佳景矣!
今逢老生,识得今古,通晓秦史一隅,自是有了收获,记下,为众生茶余饭后谈资,也不枉然。
2020年3月20日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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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徐永红:男,1974年生,西北大学毕业,高级教师,热爱文学,勤于写作。常有作品散见于报刊,多篇文章在省市征文中获奖。
图:网络
主编:刘莉萍
投稿邮箱:499918885@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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