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那氤氲在整个乡村的烧酒香

以前的寒假,是真的寒假。娃们放下书包,欢快地蹦跳在细瘦的小路上,撒下一串串叮咚作响的歌谣,那是他们对年的期盼。那歌谣有两句是这样说的:“……杀猪宰羊,烧酒熬糖,农业生产,放在二上……”,放在“二”上,大概是放在一边的意思吧。小时候,一放寒假,我们就数着日子算着离过年的那一天还有多久。大人们此时倒是年复一年的忙碌,盘算着办置年货:经销店里的布匹、盐巴、红纸、门神、鞭炮;山里的柴火、地里的庄稼;圈里的牲口;支好了锅灶熬好了油等天黑,满身油腻的老师傅带了炸麻花的器具,至少要熬半个通宵,才能把一大盆面团变成几箩筐咯嘣脆的大麻花;女人们起五更烧旺火煮大大的一锅开水,等远道而用廷杖挑着篮子的杀猪佬;男人们要烧柿子酒、女人们要熬红薯糖……年前几天的日子,一晃就没影了,大人们总感觉不够用。
而我,作为家里最小的男子汉,总是帮着烧酒:添柴、添水、看溜子里的酒像屋檐水一样流进坛子里。
烧酒是我们农村每个男人必修的功课。那个时候农村还没有解决温饱,烧酒的材料就显得有些单一:柿子、洋姜,稍后才种有甘蔗。洋姜像极了现在集市里的生姜,可以生吃,有些甜味,长在地下,要用锄头挖出来,这种东西凉性强,作出来的酒喝多了肚子会痛的,况且还要在地里种,很有些麻烦。所以那时节一般都是有柿子做酒。
满山的柿子树一到秋天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红的、黄的、青的灯笼一样高高的骄傲的挂在树梢,吸引着人们的目光,炫耀着压弯了枝头,散发的甜腻腻的香味儿招来老黄色的长腿的、细腰的、胖嘟嘟的各式各样的蜂子嘤嘤吸食;等霜降一过,我们就按照大人们的吩咐砍下竹园中最长的竹子做成夹杆,再带上长长的绳子、挎篮、背篓,一整天就站在一棵柿树的枝干上,用夹杆夹下各色的柿子放进吊在树枝上的挎篮,满了再放到地上,由另一个人接过去装进背篓,哼哧哼哧的背回家。我们总是比赛看谁能够把柿子全部下完,总是忘记大人们要我们在树顶留下几个看树柿子的叮嘱而受到他们的不经意的斥责:他们说这样来年树上才能接出更多的柿子。我们总是说有什么用呢,过几天还不是被鸟儿吃完了?现在回想起来,他们真正的意思就是要给可怜的鸟儿留一点食物,这也是记忆中的童年鸟儿特别多的缘故吧。
背回家的柿子被放进一个大大的木缸之中发酵,间会有些煮熟的红薯加在其中:此后家中便长久的弥漫一种浓郁的厚重的醇香。
腊月二十左右,山中村子里家家都在忙活着办置烧酒的酒灶,随着昼夜不灭的柴火,持久不断的柿子酒不急不缓的流淌在各家各户的酒坛之中,笑容写在了每个人的脸上,酒香便弥漫了整个大山,年的氛围格外浓郁了。
我家的酒灶每年都在房侧边小路旁的核桃树下。用青石垒起圆筒状的灶膛,里面涂上泥巴,上面架一口小一点的地锅盛满水;锅面上盖上用绳子穿起来的圆形竹笆,架上烧酒专用的上小下大的酒甑,插上酒溜,倒入发酵好了的柿子糟,再架上天锅,添满清澈的山泉水,于是我就专职向灶膛里塞柴火了。伴随着呼呼的火声,一滴、两滴、一串串的酒就像下雨时的屋檐水一般流进了盖着毛巾的酒坛里了。
刚出来的酒是冷的,我们称之为“头子酒”或“冷气酒”,度数是最高的。开始的时候大人们总要用酒盅接一点品尝一番,热情的招呼过路的认识的不认识的行人评论酒的好坏,谈论着今年的年成,人人脸上都溢满了简单的喜悦;等到溜子里的酒热了,大人就会换一个大一点的坛子,把那个装冷气酒的坛子抱回家藏起来,没有最喜欢的客人是不会轻易拿出来喝的;然后用手指试一下天锅水的温度,吆喝着我们小孩子抬水来换换;再不时的尝尝酒的度数,决定是否继续接下去。而我们则热切的盼望着“酒尾子”的出来:这种时候大人们是不会管的,我们小孩子就会学大人们的模样,用大碗喝酒,铲出灶膛里的炭火烧红薯下酒、取暖,真是提前过年般的幸福了。
一般来说,一甑子发酵了的柿子可以烧出二十斤四十度左右的辣酒,需要半天的时间;所以每家的烧酒时间都在两天一夜以上。年前的每个夜晚,远远看去山村里便会有温暖的火苗在寒冷的冬夜里摇曳。
几十年过去了,家乡富裕了:宽敞的公路,整齐的房屋,靓男倩女;充盈的粮柜,明亮的电灯,好看的电视,各种各样地的手机,各种地方牌照的小车,林立的店铺,琳琅满目的商品,不一而足。只是过年前的繁忙与幸福没有了,人们也不再在路旁搭起酒灶烧酒,小时候腊月里空气中整日氤氲着的酒香,自然也淡了、远了,消散在了一代人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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