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宏:城里人张爱玲(路上篇)

编者按:九月,是张爱玲的百年诞辰。《长江文艺》曾发表过我的这篇文章,现分几个部分发表于此,算是对她的纪念。
城里人张爱玲
文 | 宋家宏
5. 路 上
生长于都市,总要与舟车相伴。张爱玲又是一位自幼就出行较多的人,天津、上海、香港、美国,其间还有短暂的杭州、温州等地,都在她的散文中有过居留或者出行的文字,小说、散文中也有文字说到出行路上乘坐舟车的种种。
八岁前后她的快乐与哀伤都与父母的分分合合相关,舟车之上的情感也与此有关。“我八岁那年到上海来,坐船经过黑水洋绿水洋,仿佛的确是黑的漆黑,绿的碧绿,虽然从来没在书里看到海的礼赞,也有一种快心的感觉。睡在船舱里读着早巳读过多次的《西游记》,《西游记》里只有高山与红热的尘沙。”“到上海,坐在马车上,我是非常挎气而快乐的,粉红底子的洋纱衫裤上飞着蓝蝴蝶。”她是快乐的,海洋、船舱,上海大马路以及马车都给予她快乐,母亲就要回来了,她对从记事起就几乎没有生活在一起的母亲充满着罗曼蒂克的爱。可是不久之后,父母激烈的争吵重新开始,她的心境也完全变了。“我和弟弟在阳台上静静骑着三轮的小脚踏车,两人都不做声,晚春的阳台上,接着绿竹帘子,满地密条的阳光。”这三轮的小脚踏车也许是她乘坐的最特殊的车了,在那个时代也只有张爱玲这样的人家才会有的快乐玩具,但张爱玲记下的却是惊恐不安、沉重、压抑和哀伤。
少年时期对她心灵的伤害不是来自物质的贫困,在她的父亲“坐吃”还未“山空”以前,张家的物质是丰裕的。张爱玲看电影都有小汽车接送,“看了电影出来,像巡捕房招领的孩子一般,立在街沿上,等候家里的汽车夫把我认回去(我没法子找他,因为老是记不得家里汽车的号码),这是我回忆中唯一的豪华感觉。”她的父亲有钱的时候在更换小汽车上是从不吝啬的,张爱玲因此出行在路上也享受了那时少有的气派与豪华。小户人家出行在路上的艰难,张爱玲似乎从未体验过,她乘坐的至少也是黄包车。“我天天乘黄包车上医院去打针,接连三个月,仍然不认识那条路。”其实不是她的愚笨,而是用不着她去认路。
现代文学史上几位名家都写过关于人力车夫的诗歌、散文或小说,如鲁迅、胡适,张爱玲对人力的黄包车却没有特别的兴趣与感受。稍微年长,尤其是逃离父亲之后,张爱玲出行在路上乘坐更多的是都市里的电车,她对电车有特别的兴趣,散文、小说均有描写。“电车回家”,是她的独特感受。《有女同车》一文没有一点剪裁与润色,非常生动地记录了电车上两个洋装女人聊天的家长里短,最后上升到对女人的感叹:“电车上的女人使我悲怆。女人……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乘黄包车是孤独的,电车却是一个封闭的小社会,对张爱玲这个生活阅历并不十分丰富的作家来说,电车是她认识社会的一扇窗口。短篇小说《封锁》用战争期间最紧张的时刻——封锁,最狭小的空间——电车上,作为背景,展示人性中最脆弱的本性:渴望背叛既定生存状态、既定社会角色的欲望。在这个特定的环境中通过男女主人公展示了人的表象与本质的分离与冲突,使读者看到了人性中的丰富层面,看到了人的生存中的平凡与软弱。
她也曾借车来抒发她对时代与社会的感受。“时代的车轰轰地往前开。我们坐在车上,经过的也许不过是几条熟悉的街道,可是在漫天的火光中也自惊心动魄。就可惜我们只顾忙着在一瞥即逝的店铺的橱窗里找寻我们自己的影子——我们只看见自己的脸,苍白,渺小;我们的自私与空虚,我们恬不知耻的愚蠢——谁都像我们一样,然而我们每人都是孤独的。”漫天的火光,轰轰往前开的车,人与车相比,实在渺小,从中所体验到人在时代变迁与压迫下的悲剧感——这是苏青这类作家不会去体验的,也是把张爱玲当作“小资偶像”的读者不能理解的。
城里人张爱玲还在阳台上看月亮,街道上迎日落,站台下等雨停,卧室里听市声……发现了诗意,写出了文学,这诗意属于现代,这文学属于城市。她能丰富我们数千年农耕文明培养起来的审美观,使我们的生活丰富多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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