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了,好的年糕须得打出来

冬至了,要打年糕。
妈妈认为,打年糕是件隆重的事,一定要吃饱吃好。她于是亲自动手,捏起了瘪子团,炖起了烂糊面。瘪子团,是糯米和粘米混合了,揉成的小团子,按那地方的规矩,揉完一个团子后,必得在上头按一个印子,凹下去了,才算数呢。瘪子团的吃法,是和青菜、肉丝们一起混炒,出锅时郁郁菲菲,很香。烂糊面,是趁现成的清汤,最好是青菜汤,加点儿毛豆、肉丁,拿来炖宽条面,炖得面软烂,筷子一挑都能断了,放小碗里请人吃。为何用小碗?有讲究:稀里呼噜诌在一小碗里,面半融,汤都稠了,吃一个暖和鲜浓劲儿。喜欢面条筋道的人,会觉得这面软塌塌,不经一吃;卖相也着实不好看,一派死缠赖晒;但如果你恰好饿了冷了,吃这么碗面,吃半融在汤里的面、青菜、毛豆和偶尔加的鸡蛋,会觉得入口即化,暖融融的。
小伙子就在院门口屋檐下,捧着碗,吃了瘪子团和烂糊面,吃得身上暖洋洋的,又喝了一杯热黄酒,说道:好了!
妈妈已经备好了一个石臼,里面放下了蒸好的糯米粉,略加些糖;小伙子来时,自行车后座用绳子斜栓了一杆木锤,还解释道:乡下惯例,该是木锤镶石头,只是这样也将就了。
石臼里略倒一些冷水,木锤上也蘸些冷水;小伙子就脱了棉袄,只穿汗衫,手提木锤,在石臼里磨了几下,抡起来,空中画一道弧,猛挥一锤,落下石臼中,扑地一声,拖一拖,磨一磨,拔起来,抡在空中,再复一锤下去。姑娘在旁,听着他呼吸匀整,锤过十几下,呼吸逐渐白气浓重,身上也冒白气了,妈妈问要不要歇歇,小伙子答不要,问有没有热水,弟弟连忙端过来一个茶杯——后爸这时候格外眼尖,立时发现,那是他御用的搪瓷茶杯——小伙子并不松手放锤,就着弟弟手中端的杯子,一口气咕嘟咕嘟喝干了,抹抹嘴点点头,弟弟退开了,嚷道:
加油!
小伙子点了两下头,抿嘴张鼻孔吸一口气,再复一锤,又扑地一声。
如此抡罢三十多下,石臼里糕粉已经黏成一团,小伙子便请妈妈过去,将打好的年糕拿走,再换一些糯米粉搁进石臼,自己将木锤靠在门上,双手叉着腰喘两口气。弟弟过去木锤旁提一提,发现木锤不轻,自己竟扛不平,放下,伸伸舌头走开了去,想了想,再去倒了热水来。后爸看着,撇了撇嘴。
小伙子捶了四轮,妈妈说:
够啦!够吃到正月十五啦!
那地方的年糕,可以蒸了直接吃,也可以埋在稀饭里煮透。冬至吃,大年初一早上也必须这么吃,所谓步步登高。小伙子披上了衣裳,就帮着捏年糕:捏出了七个元宝,说这个蒸了吃,乡下规矩,来年可以发财。外婆认为极有道理。后爸正要说话,公主已经嚷了:
要吃的!要发财!吃了元宝发财!吃了长生果长寿!
吃着元宝年糕、瘪子团和烂糊面,妈妈又端上来好大一锅白菜肉丝:厚白菜连帮带叶,煮得烂烂的,几乎要成一绺绺,还加了一点儿辣,一屋子人都吃得脸红耳热,眉花眼笑。姑娘对小伙子说:
我们家吃白菜,不贪图好吃,就是图一家人暖洋洋的,白白净净,平平安安的。
小伙子点着头,道:我晓得的!
待到要走时,小伙子拍拍脑袋,从自行车后座上,解下来一个长塑料袋,捞出来一条大青鱼,递给妈妈:单位发的,年年有余。鱼杀好收拾得了,不忙着都吃完:肉段儿可以腌了,做成咸鱼;鱼头鱼尾等年夜饭吃做汤就好。他自己呢,是要回乡下过年去的。
妈妈递过去一瓶腌菜心:倒不算啥个大菜,你们拿去,搭着粥喝吧。
姑娘知道,腌菜心确实不是大菜,但费功夫。白菜叶子炖汤了,剥下来的菜心用盐揉着,揉出水来,放着,再和汤、盐和生姜一起炖,炖完了再放凉风吹。一垛白菜,也就一小枚菜心,看去细小,然而五味俱全呢!
——以上,出自《爱情故事》。
姑娘指我妈妈。小伙子指我爸爸。妈妈指我的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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