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百科山月不知心底事
—温庭筠的花间晚唐
作者：菅晓慧
朋友们，上期谈艺录中我讲到大唐才女鱼玄机短暂而夺目的一生，讲到她恰是因为少年时遇到温庭筠才成就名动天下的人生。温庭筠何许人也？为什么会在中国文化史上以花间词派鼻祖著称？
今天的谈艺录，主角就是他。
在以诗歌笑傲中华文化史的大唐，诗人太多了，优秀的诗人也太多了。那些流传千古的不朽诗篇，早已溶入国人的血脉，成为中国人生命的文化基因密码，张口就能背上几首，闭目就能进入“床前明月光”的诗境，这份中华人独能享受的审美体验，代代遗传，千年不灭。
活在这样的唐朝，没法比诗了，那么，换一个比赛项目，比词如何？让你说出唐代最有名的词人，你会说谁？
无他，以唐词而论，首推温庭筠。他的词就像李商隐的诗一样被唐人推崇，时人以温李合称。
其词如此之盛名，其人若何？
我们随楚中的作品《金殿重楼花间语——温庭筠传》来一看其人。
这本《金殿重楼花间语——温庭筠传》是我8月14日去书店买的，因为我想知道什么样的人可以和李商隐并称。这本书的作者楚中，书中没有只言片语的介绍，有种神龙见着不见尾的神秘，我在网络上搜索，也是犹抱琵琶半遮面， 楚中，网络写手，居澴水之滨，习经济文墨。掩一卷青史，读一阙词话，于大江之畔，望千年过往。既如此，我们对作者也姑妄听之信之吧。
温庭筠同时也是个诗人，他的《商山早行》成为最著名的唐诗之一，“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历来脍炙人口，成为著名的旅途诗而让许多游子不胜缱绻。梅尧臣曾经对欧阳修说：最好的诗，应该“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
欧阳修请他举例说明，他便举出温庭筠的这两句诗。两句诗皆用名词，代表了10种景物：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内容涵盖丰富，画面多重组合，可以形成各种景象。例如“鸡声”，“鸡”和“声”结合起来，诗人想起雄鸡引颈啼鸣的形象。同样，“茅店”、“人迹”、“板桥”也会使人联想到不同的画面，当之无愧有无尽之意，无穷之美。
现在，我们就随楚中先生追随温庭筠茅店月板桥霜的行迹。
少小依附段文昌
温庭筠，本名温岐，约812年-约870年，字飞卿，唐代并州祁县（今山西省晋中市祁县）人。论及出身，是唐初宰相温彦博之后裔。温彦博是陪葬唐太宗昭陵的名臣，晋封虞国公。但到了温岐出生，唐朝已经走过了200多年，温家已失去开国之初的辉煌。
欧阳询书虞恭公温彦博碑
820年，温岐的温玚父亲去世，8岁的温岐与母亲及兄弟姐妹4人相依度日。
那个与薛涛为挚友的段文昌是温岐父亲的好朋友，段文昌也是名家子弟，出身官宦世家。高祖段志玄，隋末从李渊起兵，授右倾大都督府军头，陪葬昭陵，图形凌烟阁，和温岐的先祖温彦博一样同为唐初名臣。824年段文昌任刑部尚书，已是朝廷六部之一的尚书大员，他像卢藏用于陈子昂死后收养陈子昂的两个幼子一样，也因故人之情而将温岐带到杜陵（今陕西西安市三兆村南）与其子段成式结伴读书。
段文昌是著名宰相武元衡的女婿，地位显赫，他的儿子段成式以聪慧博学著称。温岐826年一起跟着段文昌为淮南节度使任上生活。很快也以早慧扬名。
830年，段文昌任荆南节度使，段成式和温岐又一起来到楚地，领略不同于江南的另一种风光。
832年，段文昌任剑南西川节度使。835年，63岁的段文昌去世，温岐结束了段文昌剑南西川节度使的幕府生涯，23岁的他将作为独立的个体离开温家，开始自己的路。而此时，他的兄长段成式将任秘书省校书郎。
高秋辞故国，昨日梦长安。
客意自如此，非关行路难。
——《西游书怀》
温岐离开成都，北上长安。
温岐没有参加科举考试，而是投奔本家父辈亲族御史中丞温造，这个温造就是温璋的父亲，而温璋，则是后来以京兆尹之职判决鱼玄机秋后问斩的那位大员。但温造并没有拂照温岐。母亲从老家也来长安了，此时姐姐已出嫁淮南赵颛，弟弟温庭皓也长大成人，母亲给儿子张罗着娶妻，温岐有了温馨的家。
温岐虽有才名，却无人举荐，他又不肯参加科举，只有从军出塞一条路可走了。
云边雁断胡天月，陇上羊归塞草烟。
——《苏武庙》
温岐在边关写下诗篇。
阴山下的敕勒川，早春时节草木返青，花儿也零星开放，“却笑江南客，梅落不归家”（《敕勒歌塞北》），温岐想念长安城里的母亲和妻子。不久转投夏绥节度使幕府，此后，又试图入川。
过分水岭
溪水无情似有情，入山三日得同行。
岭头便是分头处，惜别潺湲一夜声。
最后，温岐归家长安，与母亲妻子一起去淮南探望出嫁的姐姐。姐姐嫁给淮南赵家，生活富足。温岐的舅舅姚勖正任淮南盐铁推官。姚勖是名相姚崇的5世孙，也是大家族后裔。
温岐跟随段文昌，又游学长安，早已才名才外，淮南因为大才子温岐的到来轰动了。佳人，美酒，财富一时间拥向温岐，温岐夜夜醉酒欢歌，甚至因醉酒而跌伤面孔，姚勖大怒，以家法对温岐进行笞责驱逐，温岐带着羞恨离开江南。
长安城中烟花梦里
温岐又回到长安，经李翱举荐，在东宫得了个执笔砚为文字之役的差事。此时的东宫太子是唐文宗李昂的儿子李永。这位年少的太子莫名其妙于838年死去。温岐结束了东宫笔砚的文字工作。
839年温岐应试科举，落第而归。宰相裴度将温岐招至门下，意欲栽培，不幸这一年裴度去世，温岐又一次失去靠山。凤鸣岐山，家族希望他能像凤凰一样鸣于岐山之上而取的温岐之名，让他厌倦了。庭中翠竹，安雅清逸，就做庭院里的青青翠竹，改叫温庭筠吧。
此时温庭筠把自己放逐到秦楼楚馆，偎红倚翠，且去图一醉。
842年，长子温宪出生。温庭筠仕途不如意，把浮名换了浅吟低唱，儿子在父亲的愁唱中成长。
这一年，诗豪刘禹锡去世，温庭筠作诗悼念。
和刘禹锡坚强不屈的强大自信比起来，温庭筠更多的是无奈和低服。他又一次来到扬州，从前是作为淮南节度使段文昌的晚辈于此生活，此时是向淮南节度使李绅献诗请求入幕，同是扬州城，境遇大不同。
无所收获。
当年所谓的品行不端成了温庭筠的魔咒，没有人向他伸出橄榄枝。
背江楼，临海月，城上角声呜咽。堤柳动，岛烟昏，两行征雁分。
京口路，归帆渡，正是芳菲欲度。银烛尽，玉绳低，一声村落鸡。
这首《更漏子》让无路可走的温庭筠只能望雁飞，看帆归。
既然求幕无门，过尽千帆皆不是，也别再浪迹天涯肠断了，温庭筠又回到长安。
他亲如手足的兄长段成式也把才华化作了问道，“人间荣辱不常定，唯有南山依青青：（段成式《醉中吟》），这位兄长信佛读经，好像看破红尘，不问荣辱，不重功名，只看青山听阶雨，只有笔记录世间奇闻趣事。一部记录大唐风物的作品《酉阳杂俎》诞生了，此书内容繁杂，有自然现象、文籍典故、社会民情、地产资源、草木虫鱼、方技医药、佛家故事、中外文化、物产交流等，成为中国小说之翘楚。
世间有大批和温庭筠一样的失意者。最有名的，是那位一生坎坷却又写下中国最美爱情诗的李商隐。虽然李商隐被令狐楚赏识，在令狐家的帮助下837年25岁进士及第，但他却陷入朝廷牛李党争成为无辜的牺牲品（详情可参读我写的李商隐谈艺录），一样落魄。同是天涯沦落人，又同样拥有万丈之才，两个同龄人惺惺相惜，相互诗文往来慰藉。
段成式李商隐温庭筠“三十六体”
段成式，温庭筠，李商隐，这3位大才子诗文风格较为相近，且3人都在家族里排行第十六，故并称为“三十六体”。这3人在以诗歌睥睨天下的唐朝，除了李商隐以绝美的诗歌列入唐朝顶尖级诗人外，另外的两人，一个成了花间词中圣手，一个成为笔记小说大家，造化却也没有辜负了他们的才华。
温庭筠在长安城中鄠杜老家田产上开辟出一处庄园，过着闲适平凡的日子。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更漏子》
这首优美的《更漏子》中，一叶叶，一声声，好像在说着什么，是不得志？是离情苦？还是一任自然到明天？
可能都是，也可能都不是。
宣宗大中元年（847年），温庭筠再去长安应进士试，仍不第。此时的温飞卿在长安与宰相令狐绹的儿子令狐滈、裴度的儿子裴諴等狎游于平康里青楼楚馆中，把个笑傲公侯的名士脾气发泄得痛快淋漓，或者现场两手交叉胸前8次极短时间内而做成八韵诗1首，或者随手取过歌女的瑶琴箫管或弹或吹，引来无数歌女崇拜。笑傲公侯嫉恶如仇成就外号“温钟馗”，两手交叉8次而诗成成就外号“温八叉”，那些细致传神又绮丽多情的诗词通过歌女们的锦心和绣口唱遍了长安城。
852年，杜牧读到温庭筠的诗，非常欣赏。温庭筠致书杜牧，希望这位中书舍人能引荐自己，但这位50岁的俊赏杜郎不久去世，温庭筠没有等到机会。
855年，三月，温庭筠试博学宏词科。因为温庭筠太有才了，很多人求他替考，其中包括京兆尹柳熹之子柳翰，温庭筠真不含糊，当场作枪手，替场内8人作赋，公然扰乱考场，挑战科举考试的公平和严肃。估计温庭筠此举成为枪手中的最高记录，到今天中国1000多年考试制度中，各类考场想打破1人同时替考8人的历史记录，恐怕不可能了。而温庭筠温飞卿除了温钟馗，温八叉之外又有一个响亮的外号——“救数人”。
唐宣宗李忱喜爱《菩萨蛮》词，856年令狐绹又找替考高手温庭筠帮自己创作《菩萨蛮》词献给皇上，并叮嘱温庭筠保密。“救数人”温庭筠一方面屡屡讽刺令狐绹无才，什么“中书堂里坐将军”呀，什么“自从元老登庸后，天下诸胡悉带令”，嘲笑令狐宰相不学无术，那些前来巴结的人不惜把姓也改成令狐，一方面发名士脾气把自己替令狐绹作词的事告诉他人，终因自己的嘴巴爱说引起令狐绹反感，并借助官职对温庭筠参加科举考试进行打压。
再有才，再赴试，偏不录你。
此间，少女鱼幼微与温飞卿相逢，由此拉开鱼玄机的人生序幕（详情参见上期鱼玄机谈艺录）。
你搅乱考场挺能吧，你替人作词又出卖人家不厚道吧，你别在长安呆着了，856年，大名鼎鼎温飞卿被贬为方城县尉。方城（今河南省南阳市方城县），隶属山南东道。名动天下的才子温飞卿来当县尉，成为大唐官僚体系中最低下等级的官吏。分判众曹，割断追催，收率课调，一干庶务民生有你忙，省得你再替人作词和考试。
857年，河中节度使徐商调温大才子入其襄阳幕府，辟为巡官，终于解脱了最底层的县尉职务。
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啊，王维在襄阳留下了这么美的诗，到天地外的江流上泛舟饮酒吧，到有无中的山色里作词长歌吧，名噪长安城的温飞卿又把这里当成乐土，歌舞坊中迷醉红尘。
倾慕温才子的歌伎柔卿来了，兄长段成式带着弟弟温庭皓来了，徐商幕府成了文人士子唱和诗人歌伎游冶最热闹的地方。
府主徐商爱护坐下文人，令柔卿解除乐籍嫁温飞卿为侍妾。“尾薪桥下未为痴，暮雨朝云世间少”（《答段柯古见嘲》），温庭筠终于等到所爱！妻子已去世，鱼玄机已入道，柔卿来了，她是上苍所赐，我再也不能错过。
859年，温庭筠与段成式诗牍往还，结为儿女亲家，1年后温庭筠的女儿嫁给段成式的儿子。
唐懿宗大中十四年（860年），徐商调任京职，温庭筠离开襄阳幕，861年抵江陵，在兄长段成式的举荐下入荆南节度使萧邺幕府为从事。在荆南幕府中，温庭筠放下身段，上书令狐绹（《上令狐相公启》），希望被自己无情嘲笑过的令狐宰相给予汲引。
斜晖脉脉水悠悠
温庭筠想带着柔卿回长安，他们离开了荆州。此一行，又被史书《旧唐书》记载了一件“奇闻”。唐懿宗咸通四年（863），温庭筠过广陵，“与新进少年狂游狭邪，又乞索于杨子院，醉而犯夜，为虞侯所击，败面折齿”，这段记载令人颇难相信，时年51岁的温庭筠已饱经沧桑，早年淮南行止放浪“品行不端”已使他几乎一生受累，他还会于知天命的年纪再犯少年轻狂的错误吗？反正我是不信。
说到与少年饮酒高歌，这符合温庭筠的性格，而且他也明确写诗《赠少年》，重新回望自己的少年光阴。
“江海相逢客恨多，秋风叶下洞庭波。
酒酣夜别淮阴市，月照高楼一曲歌。”
相逢意气为君饮，这是温庭筠，为虞侯所击败面折齿，不一定是50岁的温庭筠。
且继续看“传闻”，脸上受伤，门牙脱落的温飞卿，告到令狐绹那里，令狐绹判虞侯无罪，温飞卿的污行再传到京城。温庭筠至长安致书政要，为自己辩冤，他要洗涮泼给自己的脏水，他的老上级徐商也为他辩护。
此时的863年，他亲密无间的兄长段成式已经病逝了。
865年恩主徐商成为中书省门下同平章事，866年徐商举温庭筠为国子监助教，54岁一生数次科考落第的温庭筠，此时却成了帝国最高学府的助教，成为进士们的老师。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此年温庭筠主持秋试，甄选结束后，将所有考试合格即将参加次年春进士试的乡贡进士名单及所著诗篇完全张榜公示！
这位著名枪手成了最无私的考官！
没有私弊，因才取士，所有录取者都公开他们的文章诗赋，文章与名单供天下人评议吧，看名单上的每个人，他的文章和才华是不是配得上进士及第。
温庭筠作《榜国子监》，高声阐明自己的公正无私。
右前件进士所纳诗篇等，识略精微，堪裨教化。声词激切，曲备风谣。标题命篇，时所难著。灯烛之下，雄词卓然。诚宜榜示众人，不敢独专华藻。并仰榜出，以明无私。仍请申堂，并榜礼部。咸通七年十月六日，试官温庭筠榜。
当年做枪手，做成最高记录替8人作弊，现在做考官，又做出一件所有考官从未做过的事，公开张榜所取之人。温庭筠，温飞卿，当年“救数人”，而今“救天下”，真是千古少见的考场传奇！
从来不曾得到公平对待，却以公平对待天下士子考生。
这就是落第数次的温飞卿，他所有的狂放不羁其实都是渴求着公正和光明。
867年，温庭筠公平取士，触怒宰相杨收，也断了许多想暗箱操作取士以敛财人的财路，被再次贬为方城县尉。
868年，弟子鱼玄机被温璋判斩。
869年四月，温庭筠的弟弟温庭皓被杀于徐州。六月，徐商罢相，出为荆南节度使。
870年，温璋以京兆尹贬为振州司马，服毒自尽。温璋是温庭筠远亲，两年前鱼玄机因笞杀女童绿翘，被这位京城父母官所杀。
温庭筠何时离开这个世界，史料没有明确记载，有3种说法，分别为咸通七年（866）、咸通十一年（870）、中和二年（882）。870年以后，史书上再无温庭筠行踪的记载，大约是此年去世，算来58岁。
温庭筠的儿子温宪进士及第，有诗名，被誉为“咸通十哲”之一。
867年，868年，869年，870年，与温庭筠关系最密切的弟子，弟弟，亲戚，还有他自己，相继离开了已近末路的大唐，再过30多年，这个中国历史上以繁华和强大著称的盛世王朝也将谢幕，历史的车轮无情驶过，把唐远远地甩在后面，朝着纷乱的五代十国一路奔去。
时间，真是世上最奇妙的东西，它无始无终，不管不顾，不恋不停，一路向前，向前。唐之前的商周汉隋，唐之后的宋元明清，都在时间流里，被呈现，被抛弃，渐渐成为历史和过去。
未来，最终的未来会是谁？时间无尽头，未来永远是未来。
可是，这个无始无终的时间，却有着鲜明的面目和色彩，它是商的甲骨，是周的争鸣，是唐的诗，是宋的词，是今天的白话文互联网，它把所有美好的震动心弦的东西都变成自己体貌的一个组成部分，而命名为文化和文明。人生代代无穷已，只要有生命个体，有寻找美的眼睛，就会时时与它们共振，会让文化和文明的种子再次复活而于心田盛开绽放。
温庭筠，就是这样一粒文化的种子，凭借他的诗，他的词，让他的美永远与世间你我相陪伴。
来看一看温庭筠的文化贡献——
温庭筠精通音律，诗词兼工。温庭筠诗词工于体物，有声调色彩之美，在艺术上有独到之处。其诗辞藻华丽，多写个人遭际，于时政亦有所反映，吊古行旅之作感慨深切，气韵清新，犹存风骨。温庭筠的词，在近300年唐朝中是数量最多的，这些词多写女子闺情，风格秾艳精巧，语言工练，清俊明快，是花间词派的代表作家，被称为花间鼻祖，所作大都收入《花间集》。
温庭筠的诗思想内容丰富，对战争、爱情、人生、历史、政治、妇女题材都广泛接触，深入思考。其诗内容有3个比较重要的方面：一是侧重抒写自己积极用世的情怀和怀才不遇的感慨，如《过陈琳墓》、《苏武庙》、《赠蜀将》等；二是对羁旅行役和旅途景物的描写，如《商山早行》、《锦城曲》等；三是对友情和爱情的吟咏，如《晚坐寄友人》、《鄠郊别墅寄所知》等。
由于擅长音乐，温庭筠有意识地对唐代诗歌最普遍采用的形式近体诗的声律进行了改造，对诗歌声律以及词体创作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当然，温庭筠最令人推崇的是词，他是第一个专力于“倚声填词”的诗人。温庭筠的词思想内容相对集中，多以女性为主人公，抒写她们的离别相思之情。这些女性或为歌妓，或为女冠，或为丈夫远行的思妇，或为深宫嫔妃，或为采莲女。词集中有以咏柳为内容的流行歌曲，如《杨柳八首》等；还有主人公为男性，内容为行役、咏壮别的词作，如《清平乐·洛阳愁绝》等。
看几首温庭筠最著名的词。
杨柳枝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望江南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
过尽千帆皆不是，
斜晖脉脉水悠悠。
肠断白蘋洲。
菩萨蛮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梦江南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
山月不知心底事，
水风空落眼前花，
摇曳碧云斜。
南歌子
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凰。
偷眼暗形相，不如从嫁与，作鸳鸯。
这些词大致有两种艺术风格，一种秾丽密隐，一种流丽轻倩。由于精擅音律，加之多与乐工歌伎往还，熟悉民间词调及教坊曲调，温庭筠对词作的音调声律颇为讲求并刻意锤炼，还能对民间词调及教坊曲调信手拈来旧曲以创益新调，这都对词的格律形式的规范起到了促进作用。
温词注重语言的格律音韵与曲调节奏融为一体，在艺术上达到较高水准。可以说，到了温庭筠手里，词这种文学形式才真正被人们重视起来，随后五代与宋代的词人竞相为之，终于在中国古代文坛上大放异彩。
温庭筠在词史上的地位很高。其词上承南北朝齐、梁、陈宫体的余风，下启花间派的艳体，是民间词转为文人词的重要标志。历代诗论家评价甚高。王拯《龙壁山房文集忏庵词序》云，词体乃李白、王建、温庭筠所创，“其文窈深幽约，善达贤人君子恺恻怨悱不能自言之情，论者以庭筠为独至。”。刘熙载《艺概》云：“温飞卿词，精妙绝人。”后世词人如冯延巳、李煜、欧阳修、柳永、晏几道、周邦彦、李清照、陆游、吴文英等都深受温庭筠的影响，甚至视温庭筠为偶像级人物。
温庭筠“花间词祖”的称谓，缘于一部词集。后蜀广政三年（940）赵崇祚编选《花间集》，开卷便是温庭筠词66首。《花间集》标志着“花间词派”的诞生，这是中国词史上的第一个流派，是后来婉约词派的直接源头，对五代以后词的大发展起了强大的推动作用。
到了明代，戏曲家汤显祖评点《花间集》，致使明朝文人间一时掀起温词热，人人读花间，少长诵温词。清朝乾隆末年，一统词坛百余年的“常州词派”把温词视为经典。直到当代，词学大家唐圭璋、袁行霈、叶嘉莹、俞平伯、浦江清等无不解读评点温词，曲尽其妙。
温庭筠对中国文化中词的影响如此之大，估计他本人生前也不会料到。也许，诗已经被唐人写到无法超越了，必须有另一种文体诞生，才能构成多姿多彩的文学艺术圈，正所谓百花齐放春满园，那一枝最先出墙探出春意的词之花，就在晚唐温庭筠手中捧出。
作者简介菅晓慧，笔名简单，毕业于山东师范大学，新闻专业及汉语言文学专业学士，爱文化，爱自然，爱艺术及一切之美好，视读书写作为生之正事。在报刊电视均曾辟有个人专栏，述写文化及所思所悟。爱北京，多次探询京华旧迹，期待有朝一日能京城居，写尽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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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菅晓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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