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语兰心】父亲║傅彦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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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语兰心1392期
父 亲
被病魔无情夺去了生命的父亲,虽名不见经传,但几十年后,还在十里八乡被人们所津津乐道。他的那些神奇的传说,正逐渐在人们的记忆中消褪。最近,一位文友要求我写一写当年和父亲有关的那些人和事,一种强烈的使命感使我产生了写作的冲动,感觉到应该把关于父亲的那些事写出来,使其作为那个时代的一面镜子,折射一下当时的风土人情,社会画面,这无疑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工作。但由于久疏文坛,懒于笔耕,时至今日才得以使这篇文章面世,自己曾经的满腹遗憾也才得以释然。这既是表达对父亲的哀思,也是对后辈的寄托,更多是对历史的回忆和认知,还有对那个特殊年代的讴歌与鼓吹。
我们家祖居山西洪洞,明朝初年迁移来富平。先代祖宗们以农为业,耕读传家。并且祖上几代都有在外经商的人。像我的太爷爷就在四川成都做生意。我的爷爷,三爷爷就出生在那里,后来因为老家无男丁,才由我的三太奶奶从四川抱回来继承祖业的。可是事与愿违,在成都蜜糖罐里长大的两个爷爷,持家能力很差,所以一个十分富裕的家庭后来就破落了。我的父辈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并成长起来的。
我的奶奶一共生养了五个子女,三男二女,父亲是儿子中的老二。可能是深受家庭变故的刺激,父亲从小就坚毅勇敢,好抱打不平,有侠义精神。
最早刻印在父亲幼小心灵里的,是冷眼和侮辱。那是在父亲的儿童时代,由于家中贫穷,大伯又长年给由典南郭村的外婆家拉长工,奶奶带着父亲常回娘家居住。听说有一天,贪玩的父亲在其家里玩,不知道把什么东西玩坏了,被那个嫌贫爱富的外爷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并侮辱说“你先人把家里东西都卖完了,你以后想卖烂砖头都没有了”。父亲被骂哭了,大伯知道自己的弟弟受了委屈,也不给他们家干活了,闹着要回家。奶奶也生气了,于是带着两个儿子和满腹委屈回到了自己的寒舍。这件事过去多少年还常被家里人提起,贫穷是不受人待见的!就连你最重要的亲戚也不例外。也正是这件事深刻刺激了父亲,在他幼小的心灵里,过早留下了对为富不仁者的痛恨。
还有一件事,更是在父亲受伤的心灵里撒下了一把盐。那是在父亲稍稍年长的时候。
有一年天气干旱,庄稼绝收。全家人正愁无米下锅的时候,讨债人上门了。这个讨债人还是个重要亲戚,领着他的儿子,讨要去年借他家的一斗麦子。因为还不起,于是这对父子便又吵又骂,还把家里唯有的一头牛拉走了。祖父瘫痪在床,大伯等人拦也拦不住。讨债人走不多远,父亲回来了,奶奶告诉儿子,牛被拉走了,全家就这点家业,还指望它耕田过日子呢,这可咋办呀!父亲知道了事情的缘由,二话没说就赶了出去,在半路上追上了那父子二人。先是好说,接着就是抢夺。父亲力气大,硬是把牛夺了回来。回来后母子兄弟相见,没有夺回牛的喜悦,反倒是抱头痛哭一场。哭什么?哭家庭贫穷,家人无奈,儿子无能罢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当时家庭条件下,处于无奈,父亲在十四岁就卖壮丁了。一方面家庭贫穷,生活所迫。另一方面,父亲年龄虽小但个头挺高。而家中,爷爷有病,大伯给人扛活以维持生活,只能由年龄不足的父亲来顶替其父兄卖壮丁了。父亲连续卖了三次壮丁都从国民党部队逃跑了。其中最危险的一次是在去陕北的路上,父亲又开了小差。不久就被发现了,国民党兵在后边追,父亲在前面跑。头上子弹飞过,脚下一滑,父亲掉进了一个水冲窟窿(即溶洞)。这下好了,国民党兵追不上了,可怎么办呢?头上只看得见巴掌大的一块天。爬是爬不上去了,于是父亲想,既是水冲窟窿,水能进来便能出去,干脆径直往前走。就这样前一天下午掉进去,待爬出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这是父亲亲口给我讲的,现在回想起来仍使人惊魂未定,唏嘘不已!
父亲少年时代的生活是艰苦而青涩的。相对而言,青年时代的生活则非常精彩,也充满了传奇。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建国初始,风清气正,各条战线,欣欣向荣。人们在积极投身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同时,群众性的文化艺术事业也应运而生。那时候,一到冬闲,农村的青年后生便从流曲进来驰名关中大地的土特产“琼锅糖”,三五成群地推上独轮车,到临潼,泾阳,三原等地去叫卖。而所去的地方往往都在过物资交流会,卖”琼锅糖”生意会相当好。而父亲总是和雷家堡的雷彦龙伯伯结伴而行。白天卖琼锅糖,晚上住在客店,父亲他们的文艺夜生活就开始了。彦龙伯伯拉胡琴,父亲扯开他那尖细的嗓子唱大戏,引来客店旅客和店伙计的重重围观,很受欢迎。这对老搭档从此而结缘,他们的搭档戏不但唱红了富平大地,也在周边县区余音绕梁,绵延不绝。再到后来,一大众秦腔爱好者自发组织,成立了地方演艺社。在流曲一带巡廻演出,影响很大。令人难以相信的是,父亲一米八的大个子,居然饰演旦角,不但声音甜美,并且作功娴熟,演艺传神。父亲非常崇拜秦腔大师李正敏,他学唱李正敏的戏有板有眼,特别地道。父亲出台演出过的角色有秦腔“别窑”中的王宝钏,“斩秦英”中的银屏公主,“黑叮本”中的李艳妃等人们所喜闻乐见的舞台人物,给当地群众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生动形象。
父亲有一颗“七巧伶珑心”,无论什么技术活,他一看就懂,一学就会,是个多面手。想当年农村实现机械化,他是从全大队一千多名社员中挑选出来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技术员之一。通过培训,他最早成为全大队的柴油机使用和维修人员。不久我们村用上电了,柴油机又被调配到其它地方,父亲又跟上机器去给人家搞培训。
不仅如此,父亲还是一个技术精湛的裱糊匠。那时还没有家庭裝璜这个专业,乡村人要结婚了,就把新房用细泥涂抺得平平整整,房顶或者用芦蓆,或者用彩纸造型,被称为糊顶棚。而能干这种活的人,就被称为“裱糊匠”,父亲正是这样名副其实的裱糊匠。他糊的顶棚,不但图案对称合理,边角整齐美观,而且每张花纸对接也严密细致,不留痕迹。顶棚正中心再贴上一个大大的“囍”字,非常温馨而祥和,深得主人喜欢。
父亲的性格,豪爽中带着精细。他干一行爱一行,心无旁骛,无师自通。人常说,三十不学艺,而父亲最终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建筑工匠,其实起步是比较晚的。听说那年他已经三十岁了,是一个给农户盖房的农村泥水匠发现他个大有力气,并且眼疾手快有悟性,就有意栽培他,带他干了几家活,竟然奇迹般造就了一代有名工匠。先是夲村人盖房找他,后来由于房子盖的好,远近十里八乡的人找他盖房的人越来越多,名气也越来越大。他干活有窍道,爱动脑子,特别善于发现并学习同行师傅们的绝活。所以他盖的房不但造型精巧,而且坚固结实,经得起时间和风雨的考验。那时候,一到夏秋季节,老家的雨下的大而多,有时一下就是几十天,故有四十天淋雨之说。每当这个时候,人们最关心的就是谁家的房子不漏水,而凡是父亲盖的房最能经得起考验,竟然没有一家漏雨的。不但周围十里八乡,就是三十里开外的庄里镇,父亲盖的房在经受几十天淫雨洗礼后也能“独善其身”,滴水不漏,真是神奇至极。
一九六五年春,流曲街道盖剧院戏楼,集中了富平县境内众多的建筑高手。领工的是陕西省有名的,曾经负责修建西安城隍庙古建筑的大师一安珍老前辈。戏楼正处于砌墙体阶段,父亲因为有事晚来几天。砌墙高手各把一关,门面上的活没了父亲的份。好吧,那就蹲在背角落干。父亲连线绳子都不拉,拉开架式就干活。他边挂白灰边砌墙,从前往后退,一次过去就是五层。青砖白缝,平平展展,美观规矩,煞是好看。当天流曲正逢集会,来工地现场看热闹的人很多,最后人们都被吸引到父亲砌墙这边来了。他们惊叹,还没有见过砌墙不用绳子,更没有见过一次退后砌五层砖并且端端正正,丝毫不差的。安珍大工头也被吸引过来,他赶紧把父亲调到正前面来砌墙,并大加赞赏。此后,在众多的工匠们群策群力,众志成城,不懈努力下,流曲大剧院戏楼赶在”“四八物资交流大会”前竣工。这一标志性建筑,在富平现代文明史上写下了重要一笔。和宫廷名特产“琼锅糖”以及历史名人孙丕扬一起,形成了古镇流曲的鲜亮符号!父亲也正是在这个阵地上,和炭村王克勤,昌宁王多西(我的流曲中学老同学,前富平县委副书记王茂义的父亲),结为了流曲建筑工匠三兄弟。父亲年‘龄最小,称炭村王克勤为大哥,昌宁王多西为二哥。弟兄三人一条心,又开始在流曲,在富平,在铜川大地上比拼。
在流曲,他们先是在手工业社盖门面房,后来又在供销社盖职工宿舍,在粮站盖库房。在医院,在学校,流曲的前街后巷,角角落落都闪现过他们的身影,留下了他们辛苦劳作的结晶。冬季到了,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室外活干不了,就干室内活,室内活干完了,就给职工盘炉子炕。父亲干活注重细节,有窍道,他盘的炕通道利,火特别旺,引得众职工都争着抢着要他给自己盘炕,父亲一时成了大红人。从流曲起家,父亲他们的建筑工队越干越大。以昌宁,簸掌,炭村,董村的工匠为主,带领部分土工,承包工程,给生产队创收(那时候是大锅饭,主要收入归生产队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以王多西为工头,以父亲为业务骨干的联合工程队,主要在富平县城施工。富平百货大楼的二期工程,就是这个工程队完成的。后来又在棉花公司盖楼房,接着又修建五金公司大库房。这个大库房跨度大,工程质量要求高。特别是砖木结构的房,房顶必须处理好,而按当年的工程设计,房顶是要上瓦的,而并非水泥平顶。这对工匠的瓦房技术是个考验。而偏偏遇上父亲的瓦房技术富平第一,工程质量有了绝对保证。父亲瓦过的房,参差有致,编排合理,既平整又美观。父亲在顶上瓦房,众多的观众在下面拍手叫好。就这个大库房一直使用到改革开放以后,要盖钢筋水泥结构的房了,但老房依然无一丝一毫的渗漏。绝非得已,在挖掘机的暴力之下昂然倒下。
父亲离开富平,到大城市铜川去发展,其事业和他的人生价值似乎已达到了顶峰,但命运的天平却悄然向不利于父亲的方面倾斜。
一九七二年夏天,丈八村田多禄(也是匠工)前来家里,说他在铜川六号信箱包了个大工程,苦于没有高水平工匠给他领工,死缠硬磨把父亲拉上了铜川。六号信箱是保密单位,地址在铜川北边的半截沟。不过这里夏天特别凉快,就权当在这里消暑了。在这里工作还算顺利,无论是工程进度还是质量都没得说。令人不安的是几个月后,丈八村一个叫田虎山的中年男子不慎从架板上跌下来,摔死了。当然后事也处理得很好,父亲也不是工头,没有什么连带责任。到了第二年(即一九七三年)春天,工队照常上,工程如期进行,貌似天遂人愿,万事亨通。但半截沟最终成为父亲更成为全家人的伤心地。那一年的十月下旬,正是生产队挖红苕的时候。作为生产队会计的我正在地里给社员分红苕,父亲回来了,是从铜川矿医院检查病回来的,医院建议到西安作进一步检查。听父亲如此说,一股不祥之意涌上心头。第二天一大早,我便陪同父亲去了西安。先在好友李新庄所在的新安砖厂医院拍了Ⅹ光片,后又去西医大二院作进一步检查,被确诊为肺癌晚期。医生认为手术风险大,建议药物保守治疗。当拿到化验单和医生开具的药物时,父亲问我到底是什么病?我哄他说是肺炎。他也认识一些字,看着化验单上“肺癌”两个字问我,那个炎字为什么那样写?我说是炎字的另一种写法,父亲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吧。父亲有一个干儿子叫梁志信,临潼北田人,在西安光学仪器厂工作。由于西安的医生具体治疗方案还要等几天,而生产队也很忙,我便把父亲安排到他干儿子处就回家了,并决定隔两天到西安陪他继续看医生。哪承想我回来后的第三天晚上,就在我决定第二天就去西安时,他回来了。本来是坐火车回家,在富平下车。结果由于身体有病,精神不佳,昏昏沉沉坐过了站,直到庄里才下车。本来可以在庄里亲戚家住一晚,又怕我第二天去西安打了错岔,便摸着黑步行三十多里路,拖着病体,着急上火地赶回了家。一到家便累倒在地,半天才被我和母亲搀起来,扶到椅子上坐下。气喘未断,父亲就急忙从包里拿出一双军用黄胶鞋交给我。原来,这是他前一天在西光厂商店排了几个钟头的队才买到的。哎!爱子之心至此也就尽了!时至今日,每当想起此情此景,我便禁不住肝肠寸断,珠泪涟涟,别有一番特殊滋味在心头。
我的父亲就这样病倒了,病魔残忍的摧残着他那越来越差的身体。即使父亲坚强如钢,极力忍受剧烈的疼痛,在亲人面前从未呻吟过一声。即使父亲的求生欲极强,我和母亲叫来摄影师给他拍照片(留念)也差一点被他拒绝。不该来的那一天还是来了。在病倒卧床一百五十多天后,农历一九七四年三月初六日,年仅四十八岁的父亲告别了亲友、乡邻和悲痛欲绝的母亲以及五个未完全成人的子女,无可奈何,驾鹤西去。
尽管父亲英年早逝,留给熟悉他,喜爱他,崇拜他的人无尽的遗憾。尽管众所周知的原因,父亲在文革中曾遭受打击,后虽被平反也小有微词。但难能可贵的是,他一生尽责于家庭,服务于社会。乐于奉献,不图索取。勤于耕耘,轻于收获。我可以骄傲地大声疾呼:父亲短暂的一生是值得的!他四十多年的经历是轰轰烈烈、光芒四射的!生命的长度掩盖不了他人生的宽度、广度和深度!有着如此辉煌灿烂的一生,父亲,你值了!
父亲离开这个世界已经整整四十六年了,近半个世纪以来,大到国家,小到家庭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饱经风霜,历尽艰难的母亲也于一九九八年九月去世。如今,我也已年届古稀,成了诸多孙子孙女的爷爷。“每饭常思双亲在”,已成为我的一块心病。带着无尽思念,于是拿起久违的笔,我写下了发自内心的这篇文章,愿生者多福,逝者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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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傅彦荣,富平县流曲镇簸掌村人。长期在公办及民办学校任中学语文教师。喜欢运动,爱好文学,经常写点小诗短文以自娱,曾在地方刊物上发表诗文数篇,质量不高但乐在其中。愿以文会友,在评头品足中获益,在谈笑风生中结缘。
图:网络
主编:刘莉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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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日雪兰》是刘莉萍的第一部散文集,由陕西新华出版传媒集团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发行,收录各个时期、各类题材散文近百篇,共分六辑。刘莉萍,中学语文教师。陕西省作协会员,陕西省编剧协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渭南市作协会员,渭南市诗词学会会员,临渭区作家协会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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