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留鱼

因为一片海,爱上一个人。我喜欢大海,从小对大海有无穷无尽的想象。 我自称“海猫子”,喜欢吃各种海鲜,一生痴爱来者不拒。我尽管是烟台沿海人,但不是真正的海边人。我是山里人,而老杨是海边人,海的旁边住着的人。老杨说起他小时候的生活,我总有一种想把他按地上打一顿的冲动。我吃萝卜咸菜的时候,他吃的盐鲅鱼,鲅鱼在坛子里盐的流油。我啃地瓜干的时候,他吃的鱿鱼干,用手撕开来,一条一条吃。这是什么对比呀。我一年到头也看不见一次螃蟹,而老杨小时候大队有捕捞队,捕鱼回来,社员都拿着盆到海边去领鱼,螃蟹,就和我们去生产队菜园一人领一斤黄瓜一样。有时候他们一家能领一篓子螃蟹回来,都吃够了,这是什么生活呀。 刚谈恋爱时听当时的小杨讲关于海的故事,他讲渔民出海打渔,村民到海上留鱼。单干以后,渔船被个人承包了。鱼上岸,和小山一样堆在场地。谁看好那条要那条,都是杠杠新鲜,买回来直接下锅,锅边贴着玉米饼子,饼子沿着锅边滑进汤里一半,鱼出锅了,饼子也熟了,滑到汤里的饼子渗透了鱼汤的鲜味,咬一口,玉米糊咯的翠香夹着鱼的鲜香,甭提多好吃了。他说的我直流口水,我一定要去海上看看怎么留鱼。 小杨老家的海,在牟平姜格庄,烟台最东边。去他家一定要上海留鱼。穿过一片黑松林,是一望无际蔚蓝壮阔的大海。金黄色的沙滩,细腻柔软。阳光暖暖的照着,让人想在上面躺着睡一个午觉。微风拂面,海水清澈,水波轻轻涌上来,奏出优美的音乐,消失在沙滩上。沙滩平缓的延伸到海里,轻柔地,波光粼粼。如果是夏天,赶上退潮,大片的沙滩裸露出来,赤脚在水里走,带起一串串浪花。这里的沙很干净,不适合贝类生长。有一种黄色花纹的螃蟹,躲在浅水的细沙里,和沙子一样的颜色,透过清澈的海水,仔细分辨,能发现他们,捏着螃蟹的盖,抓起来,漏出鹅黄色的肚脐,阳光下,它竟忘了挣扎。抓螃蟹是小杨的特长。在海面上,还有一种小飞鱼,黑色,一厘米长,贴着海面飞,划出美丽的弧线。我跟着它追出去很远,才抓到一条,小心翼翼双手捧着,看它在我手掌的一湾水里游,它一下子从我手里飞走了。所有的对我这个山里孩子来说太神奇了。一群群的海鸥停在沙滩上,我远远地跑过去,惊起一滩海鸥,“昂昂”地叫着在空中盘旋。
小杨指着海天交界处,那里有几艘小船驶来,像电影里的镜头,一切都太美了。船在浅滩上搁浅了,抛锚。从几艘船上跳下十几个壮汉,穿着带靴子和背带的胶皮裤,哗哗地趟过水,岸上鱼筐和扁担已经准备好,筐是粗藤条编织的,扁担是一根根松树干,粗的,也不打磨。他们俩人一组,抬着筐,有人专门在船舱里撮鱼,满了一筐,抬着走。我迫不及待的进到浅水里,奔到船边看,湿了鞋。为了看鱼满仓是什么样。五月,过谷雨打杂鱼,正是各种鱼都有的季节。满满的一船舱鱼。笔挺的大鲅鱼,肚子圆滚滚的黑鱼,镜面一样的鲳鱼,有利剑身体的马步鱼,有绿色鱼刺的青针鱼,桃花蛸贴着船舷游走,它想逃跑,被渔民抓住扔进筐里。海鸥聚拢来围在船的上空盘旋,它们在等丢到海里的小鱼。我看的眼花缭乱,小杨在岸上喊我。他不好奇,也不下水,矜持的像个大闺女。“走了,我们到窝棚里去捡鱼。”“好。”我立即跑上岸跟着抬筐的渔民走。他们喊着“嘿呦,嘿呦”的号子,我明白了为什么要用整根树干做扁担了,因为鱼很沉,普通的扁担容易折断。
窝棚其实是砖瓦房,看海用的,有一位老人住在里面。以前看海的人住的是草搭的窝棚,村民叫习惯了,“窝棚”这个称呼也延续下来。窝棚前面是水泥平台,一筐筐的鱼倒在上面,已经和小山一样高了。来留鱼的村民和鱼贩子在捡鱼,喜欢的放进自己篮子里。刚来的那两个渔民,放下筐,抽出扁担,俩人抬着筐奋力倒去,鱼哗的倾斜下来,手快的抓到了最大的那条鲅鱼。倒完鱼抬着筐又返回了大海。太有意思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留鱼时最大的感受。现在清清楚楚的看见所有的鱼,鱼堆里还夹杂着红虾,也有几个大对虾,有透明的笔管蛸,有毒的河豚,还有长着燕子尾巴一样的燕鱼。最多的是海鲫鱼和一些小黄花鱼。我这种鱼也喜欢,那种虾也要,篮子快满了。回头找不到小杨,到哪里去了?东张西望的找,又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原来,这些渔民都是他的左邻右舍,朋友同学,他们早晨三点钟就要出海捕鱼,捕鱼回来已经十点了,肚子早就饿了,一回来就有人把新上岸的鱼送到窝棚,鱼在海水里洗过了,直接下锅做出来,小杨的同学看见他,招呼他吃鱼去了。
我们把鱼拿到磅秤称,一个刚刚出海归来的渔民转眼变成了称秤收钱的会计。鱼的价钱分的也不是很细,差不多价钱的鱼一起称,那时的鱼真的很便宜。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海鲫鱼四毛钱一斤,给的多点也不计较,回家一称,四块钱足足给了十三斤。 买好了鱼,回家吧,小杨说不急还有没上来的船 。 我跑到海边,茫茫大海上,哪里有船?等了一会儿,远处出现了一个小黑点,近了,是木筏,木筏上站着一个人,摇着船桨。这让我想起了小学古诗“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那副水墨画。七八棵树干绑在一起,这就是渔船。小杨跟那人打招呼,是他邻居大哥。“哥,有螃蟹吗?”螃蟹?我跑过去看,在木筏的一端,有一个木头做的筐,里面放着渔线网兜,螃蟹爬虾在里面翻滚着。原来这种木筏是专门网螃蟹的。木筏上堆了几个大海蜇,像大锅盖一样。邻居哥哥拿出一个小网兜,倒了一些螃蟹爬虾进去,说:“你们拿回去吃吧。”小杨要给钱的,他说都是邻居,不用。他把大海蜇也扔给我们一只,让我们拿回家拌着吃。又有小木筏从海上飘来,每一个木筏收获颇丰。大家忙忙碌碌的把木筏抬上岸,这种木筏太轻,不能抛锚,只能抬到海水上不来的岸上。他们开始分拣螃蟹和爬虾,鱼贩子很高兴,这么多收获他也能赚一笔钱了。 和小杨欢天喜地地回到家,马上洗了螃蟹爬虾上锅蒸,海蜇切成薄片泡在清水里,菜园子里摘来香菜,婆婆已经烫好了玉米面,把各种鱼一起放到大锅里,我终于吃上了小杨说的那种鱼汤里的玉米饼子。海边人做鱼就是好吃,鱼肉鲜嫩,汤浓稠香味浓郁,配着玉米饼子,平生喝到了第一碗海蜇。做一个海边人多么幸福。 下岗以后,搬到牟平县城生活,才知道牟平人去海上买鱼,从来不说“买”,都是说“上海留鱼”,一个“留”字,透露着牟平人的豪爽和大气。我门市那儿有车的邻居站在街头大喊一声:“上海留鱼,谁去走了。”瞬间每一家的闲人都聚拢来,我们浩浩荡荡的上海留鱼了。
这就是在牟平上海留鱼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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