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人与人是无法相互了解的

本文转载自公众号张佳玮写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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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冷笑话:荷兰大画家老勃鲁盖尔,其实并不老,终年不过44岁;他的儿子小勃鲁盖尔倒浩浩荡荡,活了72岁。真比拼遗照,儿子还要显老些。
老勃鲁盖尔以农村题材画著称。小勃鲁盖尔则随他父亲,临摹过许多父亲的作品。他父子二人现存许多画作,都描述荷兰人雪中打猎、农民婚礼,堪称荷兰版《清明上河图》。但迈克尔·吉布森有过个看法,认为小勃鲁盖尔太写实了,没父亲那么深邃。
比如,老勃鲁盖尔有一幅奇妙的画《伊卡洛斯的坠落》,收在比利时布鲁塞尔皇家美术馆——您吃着华夫饼,喝着小啤酒,在夏日午后,从布鲁塞尔市中心广场上艺术山,右转就到了。上二楼,就看见了。
伊卡洛斯的故事众所周知:希腊神话中的少年,他和父亲自己用蜡在身上粘了一对自制翅膀,飞离克里特岛;因为离太阳过近,粘住翅膀的蜡被烤融化了,伊卡洛斯跌落海中死去。这是人类史上最初的飞翔悲剧之一。人梦想着飞翔,却被命运击折。他坠海的瞬间,可以多么动人呢?
然而老勃鲁盖尔的画里,是另一回事。
在这幅画里,先吸引人注意的,是低头犁地的农民、田野与马驹:暖色调的衣裳,在整体碧蓝的画里尤其显眼。
接着是山坡上放羊的牧人,袖着手,望着左侧的天空。
葱茏树木,海岸风貌,他们仿佛田园牧歌。下、面是大海,是张帆的大船浩然航行,正出海湾向远方海平面去。视点选在高高的海岬上,仿佛是一片完美的
海岸风景人情画。
很美丽清澈的风景。
但是作为主角的伊卡洛斯呢?
您得非常非常细心,才能看到画面右下角,美丽的碧蓝海浪里,阳光照着两条即将淹没的腿,以及海面上散落的白色羽毛。
那就是伊卡洛斯。他刚企图追求人类极限飞翔,刚被太阳烤化了翅膀,刚坠落到大海去,坠落到无尽痛苦之中。
然而农民低着头犁地。牧人安闲地转开了眼睛。没有人看见天空落下的这个少年,没有人知道这一幕地道的希腊悲剧情景。船上的水手是否看见有人坠落?不知道。但它们似乎无动于衷。
整幅画都太宁静了,碧蓝,澄澈,冷静,娴雅。马在耕地,羊在吃草,人在劳动或休息。
飞翔的伊卡洛斯独自死去。
鲁迅先生说过句话:
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而勃鲁盖尔这幅画,更残忍一点:人的悲欢岂止不相通?大多数时候,是全然麻木无感的。
勃鲁盖尔并不刻意抨击这一点。他画了一辈子农民,很了解普通农民,或曰普通庸碌人民的本性。他只是平静地描述了这一点,一幅风景画,一群各安其所的人,一个不起眼的海难者以及他最后留下的两条腿与翅膀,以及一个题目,就描述了这一切。
大多数人总是或有意或无意地,避开了他人的悲剧,以便过好自己的日子。
一个个体的悲剧对他们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
在他逝世前一年,勃鲁盖尔留下了另一幅作品,大概可以看做他思想的延续:《盲人引导盲人》。一群盲人互相扶持着,在未知的道路上搀扶而行。
这幅画同样充满悲悯,却也仿佛是我们每一个迷惘普通人命运的隐喻。
在画里强行归纳些什么很没意思,所以也无非就事论事:由于我们多少都不可避免地过着伊卡洛斯或盲人们这样,对彼此的悲剧未必抱有同理心的生活,所以,也许,减少一点对他人反馈的期望,坚强地做好自己的事,是相对不那么容易失望的一种生活方式。即,如果我们坠落时,有人能瞥到,回头看一眼,自然是好;但当起飞时,就该做好坠落时无人回头的准备——因为如本题所述,大多数人的情感,是无法共通的。更早知道这一点,人会经历的失望也许就会更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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