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宏:城里人张爱玲(美食篇)

编者按:九月,是张爱玲的百年诞辰。《长江文艺》曾发表过我的这篇文章,现分几个部分发表于此,算是对她的纪念。
城里人张爱玲
文 | 宋家宏
3. 美 食
城里人总是比乡下人在饮食方面更讲究,但也不一定能成为美食家,那需要物质生活的相对充裕,更要有生活的趣味。张爱玲是一位美食家,她把“吃”看作是“最基本的生活艺术”,哪里是温饱线上的人所能比,从中可以看出其贵族后裔的种种心理遗存。
她的小说、散文里出现过许多咖啡馆,西菜馆,中餐馆,写过不少点心、菜肴,各种饮食,现在已经有人细读她的作品,深挖出她所写过的美食,写成了一本书《张爱玲与美食》,所列美食竟有69种之多!难怪张爱玲说到“周作人写散文喜欢谈吃”时那么不屑,“他写来写去都是他故乡绍兴的几样最节俭清淡的菜,除了当地的笋,似乎也没什么特色。”周作人已是很重视生活趣味的人了,可是这位小康人家出生的文人哪里能与她相比?张爱玲晚年曾写过一篇《谈吃与画饼充饥》,满篇皆为中西美食,有回忆,有品味之后的点评,也有数十种吧?我没数。这篇文章与她年轻时写的《更衣记》有异曲同工之妙,《更衣记》是从女人服饰的变迁来映照历史与社会,人们审美心灵的演进,有历史的纵深感;《谈吃与画饼充饥》则是横向展开,从吃的方面谈各地不同的生活的艺术。两者皆视野宏阔,有大家气魄,虽然所写均为日常生活中的琐碎之事。
张爱玲对美食的偏好,也来自于童年。从小爱吃甜的烂的,云片糕,松子糖。一直喜欢吃牛奶的泡沫,喝牛奶的时候设法先把碗边的小白珠子吞下去。背诗书背得好,会得到两块绿豆糕的奖励。绿豆糕各地皆有,做法不同,但常常是当地糕点中的精品,不是寻常人家经常享用的糕点。张爱玲是相府后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她童年时期,衣食是无忧的。她的姑姑曾告诉她:“相府老太太看《儒林外史》,也就看个吃。”想来不仅看,也要做来享用。她们的生活除了关起门来享用美食,还能干什么呢?张爱玲在这样的家族环境中,加之她超乎常人的敏感,培养出了非常刁钻的味觉。八九岁时有一次吃鸡汤,她说“有药味。怪味道。”家里人都说没什么,一问厨子,果然在杀鸡前两三天喂过药。这样的“嘴刁”之极,曾让她洋洋得意。
但家族一天天的衰颓已是现实,她也曾有过经济的窘迫,钟鸣鼎食的盛况她没有经历过。青年以后,张爱玲一直处于无家可归的漂泊之中,有钱又有闲不是她的生活状态。如果稍加留意就会发现,她笔下所写美食,并非“满汉全席”那样的大餐,数十种点心、茶肴、食品,均为平凡饮食,家常菜肴,街面上店铺中的点心、小吃。与真正的上流社会有了遥远的距离,却与“小资”们不谋而合,——花不了多少钱,玩的是情调与品味。
张爱玲是一位在任何困境之中也不会丢掉品味和情调的千金小姐。香港沦陷,回到上海卖文为生,寄居于姑姑的公寓。够窘迫了吧?她向《紫罗兰》投稿,用稿之后为感谢主编周瘦鹃,举办了家庭茶会。她也不忘了盛装待客,周瘦鹃曾回忆说:“这一茶会中,并无别客,只有她们姑侄俩和我一人,茶是牛酪红茶,点是甜咸俱备的西点,十分精美,连茶杯与点碟也都是十分精美的。”
在她所写美食中,我们既看到一个千金小姐的品味,又可以看到她逐渐地融入市民社会的身影。洋面包、咖啡、冰淇淋是她的所爱,却也热衷于大饼油条,臭豆腐干,盐水花生。在《公寓生活记趣》中,她曾描述自己追着买豆干的滑稽情形:“听见门口卖臭豆腐干的过来了,便抓起一只碗来,噔噔奔下六层楼梯,跟踪前往,在远远的一条街上访到了臭豆腐干担子的下落,买到了之后,再乘电梯上来。”当然,草炉饼那样引车卖浆之徒的食物,她与她的姑姑还是吃不下去,受不了天天听到叫卖声的诱惑,买来一块尝了一点,还是给了房客的女佣了。
食味是一种回忆,漂泊中的张爱玲常常回忆青少年时期吃过的美食,见到同名的食物即兴奋起来,买来一吃却常常失望。老大昌的面包,她父亲爱吃的香肠卷,她都品尝了失望的滋味。没吃到的却保持了诗意的美好,写下来的文字也常常充满了诗意。“苋菜上市的季节,我总是捧一碗乌油油紫红夹墨绿丝的苋菜,里面一颗颗肥白的蒜瓣染成浅粉红。在天光下过街,像捧着一盆常见的不知名的西洋盆栽,小粉红花,斑斑点点暗红苔绿,相同的锯齿边大尖叶子,朱翠离披,不过这花不香,没有热呼呼的苋菜香。”苋菜实在是太平常的菜肴,在她的笔下这道菜却饱含诗意。
从中你不能体会到一种漂泊者的感伤之情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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