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啊,你慢些走!

文/ 天冬 题图/ 栗子(4岁)
春光的流逝有多匆忙呢?
前一天,我看海棠,还都是蠢蠢欲动的新蕾,第二天,我再去看,已是繁花满树。今年的春光,被压缩进了短暂的行程,在一季寒流和一季寒流之间,花就挤在那里。她们早已做好了准备,等待着,等待着,逢着暖日,就一骑绝尘般冲上前去。
然而,在北京最美好的花季,我要离开几天去出差。
离开的前几天,天光昏暗,暖得有一点点燥热,眼中所见,却如蒙了淡金色的薄纱。我穿梭于这层帷幕之中,想趁尚在这里,多看几眼今年的春花。毕竟,这一分开,再度相见,一年为期。
单粉桃 Amygdalus ‘Dan Fen’
单粉桃 Amygdalus ‘Dan Fen’
桃花依旧是我在寻觅的。从前不大喜爱桃花,觉得艳丽到俗气,去年却开始收集桃花的品种,渐渐体味到,艳丽之中,也自有精妙的味道。仿佛浓妆艳抹的女子,她们并非全部都是呼啸风尘的流莺倦客,也有仅仅只是为了关照自己的小心情而已。艳丽的罪过,在于人们满溢的诠释,而非艳丽本身。
这么着,我要趁着春日尚早,多寻些桃花的品种去。(关于桃花品种区分的基础知识和我收录的桃花种类,请看这里:原来桃花也有那么多种!干货+多图珍藏版来了)
绛桃 Amygdalus ‘Jiang Tao’
绛桃 Amygdalus ‘Jiang Tao’
紫叶桃 Amygdalus ‘Zi Ye Tao’
也许我之前认作的绛桃并不太正确吧,似乎这次看到的才对。
绛桃和紫叶桃,在花心处都有一点点白色。正是这一点点,让花朵陡然鲜活起来。不再是傻乎乎的色块,而瞬间显得顾盼生辉。我正是因爱这一点点白色,在几年前,做季节集色系列的时候,才执意要用绛桃作为“碧桃”——亦即观赏桃——的代表。
我去偷窃花枝。说来是有点丢脸的,但真的是去偷窃花枝。需要剪一枝下来,在白背景上拍照。其实大多时候,是不用偷窃的。有时是和植物园或负责区域绿化的师友说好,他们申请权限,我把图片分享。有时候则是去买鲜切花最省心。但反正绛桃需要偷窃,因为来不及了。桃花一旦盛开,来不及再跑去联络,它们就会败落了。
于是去偷窃。在我拿着咔嚓咔嚓的枝剪,去剪花枝的时候,有个女子冲出来指责,说,你怎么能破坏呢?我无言以对。我只得实话实说,告诉她,我要做什么事。她听了倒是很释然。只是,当时从路边小店里冲出来的那位女子,有着单纯爱花的心思,和勇于直言的正义感,如今,这树桃花又开了,小店却已不在了。遑论那女子的去向。我想起崔护,去年今日此门中,不禁心生千丝万缕的喟叹。
单粉垂枝桃 Amygdalus ‘Danfen Chuizhi’
单粉垂枝桃 Amygdalus ‘Danfen Chuizhi’
北京紫桃 Amygdalus ‘Beijing Zi’
北京紫桃 Amygdalus ‘Beijing Zi’
新收的两个品种,是单粉垂枝桃和北京紫桃。
垂枝其实我还是约略欣赏不来。如同龙爪槐、龙爪榆之类,刻意下垂的枝条,算不得多优美,矫揉造作罢了。哎呀,许是有人真个欣赏这种审美也未可知。反正我还尚不能领会其中的奥妙,所以从前对于垂枝桃,往往视而不见。这一次,既然见了,就记录下来吧。
北京紫桃或许从前我的判断也有失误。我以为紫色叶子、单瓣粉色花的,都是这个品种,近几天,才知晓,其实还有花大和花小之分,小花的也许是其他品种。大花的才是北京紫桃。所以我从前其实没有见过的吧…今年才是真正遇到。
白花山碧桃 Amygdalus ‘Baihua Shanbitao’
白花山碧桃 Amygdalus ‘Baihua Shanbitao’
白碧桃 Amygdalus ‘Bai Bitao’
白花山碧桃开得较早,白碧桃开得较晚,但这个季节,它们恰好相遇。你的尾巴,和我的触角。
从前我始终分不清楚这两个品种。只觉得,白色花的“碧桃”早春会开一拨,仲春再开一拨。也实在是没有认真去区分它们的异同。如今非常明了,嗯,白花山碧桃是没有雌蕊的,或者雌蕊极度缩短。而白碧桃的雌蕊,花柱还是很长的,甚至长过雄蕊。就这一点,足以将它们区分开来。
还有晚白桃,我还没有见过,也是和它们略相似些。晚白桃的花朵,更接近“牡丹型”,花瓣更多些,显得繁复而冗余。纸团叠出的花朵一般。
重瓣榆叶梅 Amygdalus triloba f. multiplex
其实榆叶梅和重瓣榆叶梅也算是一种桃花的。毕竟都在同一个类群,归属于蔷薇科桃属。
但重瓣榆叶梅,则更加显得俗气些,尚不及那些层层叠叠的观赏桃。只是远看一树的艳色,说来也怪,就这样的艳丽,总能吸引人的目光。我在拍照时,就见了好几位路人,经过时多看了几眼,觉得美妙,便跑过来拍照。人们喜爱追求原始的美丽,重瓣榆叶梅纵使耐不得细看,却也不乏知己了。
豆梨 Pyrus calleryana
豆梨 Pyrus calleryana
也许是豆梨的某个园艺品种。大物种上属于豆梨倒是没错。
我更喜欢秋子梨,豆梨的花,太过团聚,觉得拥挤些,而少了空灵。从前去看秋子梨,一树洁白,才更得梨花的神韵。每到这个季节,即,每到阳历3月底或者4月初时,梨花开了,我总要说,梨花也作白头新。我似乎很喜爱这一诗句,喜爱梨花的短暂的新白。前后都不能相差两三日,稍早,嫩叶尚且招摇,略晚,花瓣便纷纷飘坠。
二乔玉兰 Yulania × soulangeana
二乔玉兰 Yulania × soulangeana
紫丁香 Syringa oblata
二乔玉兰也有很多品种,偏白色,偏粉色,偏紫红色。
从前我在师大校园里头,帮助幼儿园识别栽培植物,我的导师说,要注意,那里的不是紫玉兰,而是二乔玉兰。彼时我还不以为然,心想,紫玉兰不是紫红色的吗,二乔不是双色的吗。然后果然认错了。二乔有很多副面孔。有时她们是温柔贤淑的闺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有时则是古灵精怪的女孩子,天马行空,悠游江湖,有时是抚琴的奏者,却又故意弹错音律,撩弄春心,有时是远方的意向,揽于东南,朝夕同乐。于是二乔玉兰,这名字起得委实绝妙,你认得出她,却又可能认不出她。都是二乔。
紫丁香的季节才刚开始。我离开北京的清晨,天色阴沉,密云不雨。我想,下一点雨才好,雨中,才适宜观赏丁香。惆怅又彷徨,有雨水的味道,有花的味道,有阴暗巷子的味道,有春光惆怅的味道。
欧洲甜樱桃 Cerasus avium
东京樱花 Cerasus yedoensis
东京樱花 Cerasus yedoensis
东京樱花 Cerasus yedoensis
北京的樱花,也是这个季节最值得玩赏。
但我有很多很多没,没有去造访樱花节的现场了。游客太多,不堪聒噪。看花成了其次,首当其冲要躲避游人,这样不好。当然爱花之心,促使游客们蜂拥而去,这也并非坏事,只是樱花原本花期短暂,逢了节假日,再有好天气,游客当然摩肩接踵。我是惧怕那样的阵仗的。
樱花的品种也多,我还未能学会把它们彼此分别开。但若说喜爱,此刻我还是更为欣赏单瓣的樱花,纯粹些,简约些。我从前也不曾想到,东京樱花盛开时,整个树枝上都像装点了银白色的挂饰。知道那花足够柔美,却没想到远看过来,树也迷人。
至于欧洲甜樱桃,这些年来,有人专门栽了,吃果子。曾经还有国产的普通的樱桃,后来砍了,都栽欧洲甜樱桃。如果品种对路,果子结过来,就接近于市场上贩售的车厘子。卖也要好贵的,怪不得砍了旧树,植了新欢。但欧洲甜樱桃的花有点肥硕了,叶子显得坚硬而刺眼,不若国产的普通的樱桃,花更灵巧些,枝条更婉约些。但反正一个已经找不到,另一个倒是很多。
其实,海棠也开了,李花也开了。剩下的,我大概来不及去寻了。
我之前说,每到北京最美好的花季,我都不在这座城市。不是绝对如此,但往往因之心生感慨。翻出两年前写过的,春日作别京城的词作来,再看,那心思,未曾变过。
『水龙吟·辞京城春好南行』
晓寒最断人肠,偏偏孤月空侵被。玉兰新蹙,梨花冷彻,海棠还睡。一季春光,温柔时候,此间为最。似浅烧霞面,初窥胸雪,啼莺啭,凝秋水。
忍去南天沉醉,问归期,归来容易。鹅黄柳老,绯红桃乱,两厢滋味。又上浓阴,又闻虫呓,又伤飘坠。又新阳乍暖,流芳晚树,是年年泪。
丙申年二月十六,离京南去台岛,
又别春光,乘铁鸟轰鸣,惆怅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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