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50):风情万钟的老八连

远赴兵团50周年纪念章
今天是教师节,也是在1968年我和很多同学一起奔赴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一师七团的日子。
由此,不但怀念起北大荒时期的连队,也怀念在连队茅草屋中给孩子们上文化课的知青老师们,而且我自己也当过几天的“代课老师”。
前些日子,在北京原兵团一师六十八团的同学还特意赠送了我一枚“赴兵团50年”的铜质纪念章,金色的绶带上印着两行红色的字句:
谁没有刻骨铭心的记忆?
我们一起走过从前!
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已经融进了我们的血液之中,谁也不会忘记那些我们曾”一起走过的从前”!
弹指间,那个奋斗的”从前岁月”已经整整过去50周年了,但是那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不曾忘记,因为那是和我们的青春一起经受磨难和锤炼的地方。
我在兵团一师七团二营,先后在一连、三连、八连工作过,但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应该说是我们的老八连(后来整编为二十一连)。
连队的清晨,经常是红日冉冉,白云朵朵,整个大地都显出了翠绿色的清新。在蔚蓝色的天穹之下,站在南山岗的白杨林边缘,面向北方,便可以眺望到我们的连队的全貌。
解放前,老八连这一带是黑龙江省北安地区很有名气的“徐家大院”。姓徐的原来是一个姓马的军阀手下管理后勤的小头头,但是他精于耕作,圈地造田,以给军队供应粮草。
这个姓马的军阀为了表彰他垦荒开地有功,把自己的一个女儿嫁给了他,让他主管这一片土地。从那以后,姓徐的便暴发起来,他雇了十几个长工,成了小兴安岭下的一个大地主。
远近十几里,都知道这里有个徐家大院。红砖青瓦,整整六栋,大围墙包围着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至今在连队的西头荒地上依然可以看到当年砖块垒墙的遗迹。
后来由于这一带流行了一种致命的传染病,当地人叫“快腾病”,实际上就是流行性出血热。人们惊恐万分,纷纷逃离此地,徐家大院也就随之销声匿迹了。从此,这里便荒无人烟了。
1945年东北解放后,共产党的民主联军的官兵来到这里,创办了通北农场——后来更名为赵光农场。这是为了纪念一位在这里英勇牺牲的民主联军的年青共产党员,他的名字就叫赵光。
部队从那时起,就开进了徐家大院这个地方,并在这里创办了赵光蚕业农场,这也就是我们连队的老职工为什么几乎都会养蚕(柞蚕)的缘故了。
几十年后,根据中共中央命令和毛主席1968年6月18日的批示,组建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沈阳军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徐家大院这个地方就整编为了一师七团二营八连了,这也就是我所在的连队。
八连是我们二营中位于较边远的连队之一,是真正的山多、树多和野兽多的地方。南面那长满柞树的山岭(俗称“南山岗”),一座接一座,远远望去,好像是倒扣着的锅盖,起伏连绵地淹没在茫茫的云海之中。
冰雪开始融化的早春,尽管气温还是很低,但塔头地这时已经解冻,水洼子的边缘长出了点点稀稀的绿草,落叶松则依然昂头碧绿,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柞树那焦黄色的叶片开始发脆了,只要一碰就会飘落在地——因为新的幼芽正在它的下面向上生长着。
在蔚蓝色天穹下的连队土道(huige001 摄)
周日休息的时候,我常约附近七八里地远的一连同学到南山岗去“野游”,我在一连工作过很长时间,和那里的同学有深厚的战斗情谊。大家结伴走进山里,顿然感到心胸开阔起来。群岭逶迤,云遮雾掩,红日辉映,满目翠绿,空气格外清新。
我们来到了几年前伐过树的一片山地,粗大的树桩上,结满了灰白色的树蘑。我用手掰下了一块,很硬很干,闻了闻,一股浓重的五香花椒粉气味扑面而来。
抬头仰望,人字形的大雁浩浩荡荡在高天上飞翔,它们是那样的坚定不移,直奔目的地。我们用指北针测了一下,它们飞的方向确实是北方,只是微微有些偏西。
站在南山岗上,向北一眼望去,最先投入眼帘的是整个连队正中那栋200平米白瓦青砖的知青大宿舍。宿舍前面的广场上,一面五星红旗迎风飘扬,给人一种庄严而又神圣的感觉。
这栋大宿舍的东面,是一栋茅草房。新苫的茅草显的格外得洁黄清亮,那是连队唯一的小学教室和医务室。这栋草房正好被一排钻天杨树包围着,身处其间,宁静而富有诗情画意。
在这个茅草屋里上课的全是连队老职工的孩子,年龄参差不齐,教师是天津女知青于若梅和张志云,她们心地善良,教育孩子很有耐心,也很有方法。
在一连当小学教师的哈尔滨十八中女知青也经常到八连来,还曾仿《菩萨蛮》词牌填写了一首词,生动记录了当时在茅草屋里给孩子们上课的场景:
正值妙龄好时节,
落户赵光北大荒。
一连小学校,
执鞭把书教。
一间小草屋,
学生不同龄。
读书声朗朗,
疑似在天堂。
一间小草屋,执鞭把书教(网上截图)
我在连队当过“代课老师”那几天,讲的是小学语文课文《狼牙山五壮士》,小学生们都很认真,也积极地举手提问。一个年龄最小的还穿着开裆裤,年龄最大的有10多岁了,一下课就赶快下地干活儿去了。
记得几年前,我在我的博客“红旗飘飘”上发过一篇《征途上》的纪实小说,其中讲到很多我们知青在各连队当老师的故事,没想到竟然收到一个当年我们营10连的小学生(@情留草野)的留言:
常老师:我当年就是茅草屋里的小学生,是7团2营10连的。教我们的老师是天津女知青,我很想找到她,您能帮忙吗?我的QQ号是(从略),谢谢!
遗憾的是,我始终没有找到这位10连的天津女知青!
从我们连队这个茅草教室再往东走,过一个小木桥(桥下是山洪暴发冲激出来深深的沟凹,但已经干涸了),便是职工家属区了。家属区和毗邻的庄稼地之间被一条小溪断开,流水潺潺,清澈透亮。
三排整齐的家属房都是泥苫房,唯有最后边一排有两栋高大的红砖白瓦房,这是1956年苏联专家来赵光勘察时盖的营房,现在也被安置给老职工作家属房了。家属区周围的干道上都并排长着高大遮荫的白桦,宛如一幅清秀的风景画。
由此再往东,便是小麦地了。麦浪滚滚,浩浩荡荡,一直消失在天边。地头的草滩上,盛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人多高的走马芹,盛开着一大片一大片白色小花簇成的云朵,老远一看,象是草滩上空飘浮着一层白云。
气象万千的南山岗
在白云般的走马芹中间,杂掺着斑斑斓斓、形似紫葡萄的小圆花,在阳光下闪耀着红色光泽,这是草药“黄瓜香”的花序。此外,还有一种也叫黄瓜香的植物,根茎和其长的一模一样,也高过人头,但花却像谷穗似的低垂在走马芹的云朵上,白的惊人,像棉花一般。
每年八月,苕条开花,一片粉红色,此时的野百合花则一派金红色。这些植物在北大荒的云海下,亭亭玉立,顽强生长,充满了盎然生机。
草滩上的野花和那甩手无边的金色麦海、绿色豆浪,交相映辉,无限风情各自表现,这也只有在北大荒才能看到的壮丽和绚烂。
连队的黑土地
由我们知青大宿舍往西,则是一栋150平米的种子库,墙上用白石灰书写着的是毛主席语录,是一行醒目的巨幅大字:“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
紧挨着种子库的便是一片2000平米的水泥麦场和一块更大面积的土晒场,四周都砌上了整齐、油黑的土垡墙。
麦场正中高耸着一根电线杆,上面悬吊着一支中型探照灯。在两座高高的用竹席层层围叠起的粮囤上,都飘动着一面面红旗,给人一种五谷丰登的兴奋感觉。
再从我们知青宿舍往北看,那里有一眼高大的电机打井设备。它耸立在麦海边缘,真像大海上的航标灯一样醒目。那是团里派来的打井队,为的是打深井,以解决浅表水造成的大骨节病和克山病问题。
在它的北面,整个就是一片麦海,尤其是在秋天,割晒机就在我们眼前的麦海里奔腾,经过之处,一趟趟的麦子倒伏在割茬上面,宛如金色的长龙。还可以清晰地看到人工抢割的麦码子,一个捆连一捆,像百里连营,又像一座座金色的宝塔,次第有序地伸向远方。
知青宿舍的东面,是机务排的草檐砖墙的宿舍,一排拖拉机和收割机等闪着金属的光芒,停放在门前的场子上。两个巨大的被架起来的储油罐放在靠近洼子的平原上,远远望去,铁辉映日,十分醒目。
著名的北大荒版画家晁楣的《黑土草原》,画中两个巨大的储油罐架在野花斑斓的草原上,和我们连队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
晁楣:黑土草原(木刻)
在知青宿舍的西南边,则是畜牧排了。那里有一栋长长的马厩,大车班的牛马车都按顺序停放在草地上。马号里除了值班人员外,还有每天都轰轰响的铡草机工作,由于经常停电,所以有好几台人工大铡刀备用。
另外一栋是羊舍,此时羊群已经放出,清脆的牧羊鞭声和咩咩羊叫声不时传来,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再往西,那里也是我们和五连交界的地方,这里常常有野狼出没。我们多次和孤狼打过照面,这里老百姓把狼叫做“张三”。北大荒有个故事,说一个叫张三的人,性情凶残,六亲不认。狼也是这样,所以就把狼叫做了张三了。
在野外遇到狼,我们也积累了经验,叫做“狼怕瞅,狗怕蹲”,就是遇到狼,不能跑,要稳立原地,双眼睁大,使劲盯着它,狼一般情况下,都会退而远之。见了狗朝你过来,要马上蹲下,狗会以为你在捡石头打它,便狂吠几声,离你远去。
在野外,我们看到最多的便是野鸡,野鸡的特点是雌的难看,雄的漂亮。雌性野鸡经常抖动着光秃秃的尾巴,在林子边飞来飞去。
还有一种很名贵的叫做“飞龙”的野禽,味道极为鲜美。冬天是捕捉它们的好季节,它们似乎害怕红色,于是有经验的老职工,会拿着一面红旗,在林子中的雪地上来回挥舞,飞龙会惊恐地从树上掉落下来。
我才到八连的第一天早上,我在晨跑时,也是在连队西边的旷野中,意外地看到了野生的狍子(麂鹿),一共三只,在丘陵的树林边,它们的背后是冉冉升起的红日,周围一片寂静,万籁无声,整个画面显得非常非常的宁静、美丽。
尽管那一带常常有野狼出没,但我们都很喜欢到和五连接壤的这片地方来,因为这里有一大片玉米地,约有30多亩,加之离连部甚远,“天高皇帝远”,于是我们经常在这里偷烤玉米吃。
新鲜娇嫩的玉米,在地头燃起篝火来烧烤,真是美味绝伦!无论新老职工,还是男女知青,大家都愿意享受这种极有风味的野餐。
尽管每个人吃后都是满嘴漆黑,洋相百出,但大家都不在乎了自己的形象,而是纵情烧烤,尽情饱尝大自然之天然美味了!
新鲜娇嫩的甜玉米(Lily CHANG 摄)
啊,这就是我们的连队,这就是我们的北大荒,我们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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