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

作者简介
李银熙(EUNHEE LEE),韩国人,本科毕业于西原大学乐器专业,硕士毕业于檀国大学音乐教育专业,现就读于华中科技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曾七次被学院评为优秀学生。
曾阅读《美文》杂志上的“汉风专刊”,上面刊登过一篇题目为《生与死》的文章,我印象非常深刻。今天,我也想用同样的题目写写我对生与死的看法,因为在上课的时候老师留给我们一个问题,就是“人死后会留下什么?中西文化对此有什么不同看法?”
韩国有一句俗语说“虎死留皮,人死留名。”直接解释是老虎死了留下虎皮,人死了留下名声,意思是人在平日一定要多做善事,才能在身后留下好名声。那么,我们死后留下的真的只有名声吗?这里所谓的善事又是什么呢?
的妈妈前些年去世了,我第一次亲眼目睹了她弥留之际的状态,也第一次感受到一个人死的情况。我无比痛苦和难过,虽然我是基督徒,相信妈妈死后会去天国,但我的眼睛还是一直处于被泪水充盈的状态。我开始奇怪,为什么认识的人死了,我们会难过?
自古以来,追求长生不老的人数不胜数,虽然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死,但总是想方设法抗拒着死亡的到来,为什么人们这么惧怕死亡的到来呢?中国的传统思想里死亡意味着什么?西方文化中死亡又意味着什么?我思考这些问题,也希望能很好地回答这些问题。

死亡即生命终止,是生存的反面。哲学上说,死亡是生命系统所有本来的维持其存在属性的丧失且不可逆转的永久性的终止。从马克思主义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死亡体系出发,可以对死亡确立以下哲学思维和定义:死亡分为身体死亡和精神死亡。人有两大部分:一是肉体,即物质;二是思维,即精神。其中肉体部分关涉生理寿命,思维部分关涉的便是精神寿命。所以,一个人要死两次才算是真正的死亡,一次是身体的死亡,即从你我的眼前消失;一次是精神的死亡,即从你我的心中消亡。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把名字刻在石头上想不朽,结果名字比石头烂的更早,这就是表达死亡的两个部分的有机统一性。
在中国原始文化中,中国人关于死亡的思考总是与自然或自然现象联系。古人认为,天上是神的世界,是人可望不可及的地方,神无生无死是永恒的;地上是人的世界,有生有死;地下是鬼的世界, 是一个阴森恐怖的地方。神、人、鬼各居其所。死亡观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具有代表性的观点分别是儒家、道家和佛教的三种对死亡的理解。儒家的死亡观是入世的、积极的,主张通过立功、立德来超越死亡。道家的死亡观是出世的、飘逸的,主张顺应天理和自然之道,既不悦生,也不恶死。佛教的死亡观是抑我的、消极的,它主张战胜自己肉体的欲望来享受来世的快乐。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死亡观具有伦理化、政治化、神秘化的特征,对现代人善待人生有启发意义。
首先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儒家生死观。数千年来,儒家思想在中国思想史上一直占据着统治地位,成了中国封建社会文化的主导。与其它各家各宗派相比,儒家的得势显然得益于其思想中鲜明的入世思想,主要关注于社会和人伦问题,强调政治与伦理的教化,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在生死的问题上明显表达了重生、乐生而讳死的倾向。比如,孔子的弟子季路向孔子请教有关“事鬼神”的问题的见解时,孔子答说:“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季路又进一步请教有关“死”的道理,孔子答说:“未知生,焉知死?”从表面看来,孔子对于“事鬼”和“生死”的问题看似采取了一种避而不谈的态度,但事实上,孔子的话语中明显透露着一种重视人生的生死观念。《说文解字》上说:“人所归为鬼”,也就是说,所谓鬼,也就是人死后,灵魂的一种存在状态。所以,孔子的“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和“未知生,焉知死”事实上讨论的是同一个问题,即人的生与死的问题。从孔子的这两句话中可以看出,孔子始终把“人”的“生”放在首位,孔子认为,从本质上来说,生与死同为生命的一个整体,死不过是生命的一部份——生命的终结部份。因此,了解了生必定就可以了解死,同样,要透彻死,则必须先知道生。但生命终究是短暂的,孔子也曾站在滔滔东去的大江边感叹生命,光阴似箭,时不再来,“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人的生命也就如同滔滔江流一般,一去不再复返。如何看待这转瞬即逝的“一生”和转眼即至的“死亡”呢 ?儒家主张的是人在活着的时候能努力尽好自己的社会责任,那么当他离开人世的时候,也是安宁的,问心无愧的。“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既然生不能由己,死亦是命,那么人只能善用自己所能把握的生,活出自己的价值,这一点与韩国文化中的“虎死留皮,人死留名”不谋而合。总而言之,用一句话来概括儒家的生死观的话,就是重生而不贪生,讳死而不惧死,是一种积极的入世的思想观。
其次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的道家自然生死观。道家文化是中国文化主流之一,作为中国土生土长的本土宗派,道家和道教思想,在很大程度上迎合了中国人心理的需要。与儒家注重政治教化与个人品格修养的“入世之学”相比,道家是“出世之学”,主要内容是宇宙人生,其作用偏重于个人,而且偏重于个人的精神层面。在生死问题上,相对来说,儒家的重视生命并不是首要的,因为在其上还有一个仁义、道德的价值取向及符合理想道德的名节,孟子就曾说过“舍生取义”。而道家则不同,道家始终把人的生命放在首位,且视“功名礼仪是非”如粪土。老子认为,人生在世,处处都充满着危险,生命的存在随时都受到威胁,稍不注意便会堕入死地。因而,相对于其它一切来说,生命便显得尤为贵重。道家重视生命,又感慨生命短暂,所以衍生出了一系列的方法来延年益寿。老子提出“无劳女形,无摇女精,乃可以长生。”庄子相信,通过形神、内外的修养,必定可以使人长寿。但是老庄道家的全身养生思想被后期道家,尤其是东汉发展起来的道教推向了极端,道家诸派开始追求尽可能的长寿,甚至不死。为了长生不死,人们开始寻求神仙的帮助,秦皇汉武都做过类似的事。可是神仙终究没有找到,但人们又不甘心,于是又开始了另一条长生之路:既然找不到神仙,那就只能靠自己了。怎样做呢?寻找不死药。起初的不死药是从普通药物发展而来的,主要是植物药,如灵芝等。古代服药的理论认为,人们服食某种药物,可以把药物的某种性质转到自己身上,那么问题又来了——所有植物药都没有不死的本性,又如何能使人不死呢?所以要长生不死,必须服食那些自身能长生不死的药。于是人们想到了金和玉,金和玉都是长生的,但又是有毒的。由此便产生了炼金,即后来的炼丹活动。但事实证明,“金丹”并不能带给人长生,反而会让人因此而夭亡。纵观道教的整个“长生史”,也许会觉得荒谬可笑,不过,这也正是人性的真实表露。老子崇尚一种自然的人生态度,同样也主张以一种自然的平常心来对待生死,认为人不应该为了“出生”而欢天喜地,同样也不要因为“入死”而呼天抢地。既然生与死的大限是人所不可避免的,那么便只能顺应自然,因此才有“庄子妻死鼓盆而歌”这样一种新的、乐观的死亡哲学。
再次是“根尘幻化,业不可逃”的佛教轮回生死观。相对于儒家的乐天知命和道家的顺应自然的生死观,作为外来宗教的佛教的生死观与二者大相径庭。在死亡的研究上,儒道两家思想虽然在本质上有根本的不同,但大体上都认为生是可贵的,而死却也并不可畏。佛教却认为,生与死是人生循环过程中的两个阶段,二者都是苦,人所要追求的,是要摆脱生死的束缚,不再执著于生与死,超脱轮回,从而达到涅槃的极乐境界。佛教在汉朝时传入中国内地,在中国流传的过程中,通过依附中国传统文化、与中国传统文化发生矛盾冲突,最后融合中国传统文化并逐渐中国本土化,终于在隋唐以后,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中国佛教”,并对中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佛教断定,人世间是一大苦难,人的一生即是苦,死亡未必不是解脱。但死并不意味着结束,如果没有达到真正的觉悟,死亡依然是不可摆脱的痛苦。所谓真正的觉悟就是放弃七情六欲。世事本无常,七情六欲永远都不能得到满足,因此产生的痛苦就是业报。今生造业便结来世轮回之果,于是因果不断,生死轮回不已。只有完全超脱,才能到达所谓的极乐世界。总的来说,佛教认为,在人达到真正的觉悟之前,人的生与死一直是一个循环、轮回的过程:死后再生,生后再死,但还不仅仅是人的生与死的重复,在轮回的过程中,根据个人生前所造的“业”,来生也会有“地狱、饿鬼、畜生、阿修罗、人、天”等六种不同的情况,佛教又称之为“六道轮回”,这便是佛家常说的“因果报应”,也即我们通常所说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佛教的生死观总体来说是一种消极的态度,但其根本也是在追求生活上的一种宁静,这种宁静既包括今生,也包括来世。

西方人在思考“生”的问题时,早已将“死”与之紧密联系起来。西方文化认为“死”是人生的归宿,而基督教对西方文化的影响深远,造就了另一番不一样的死亡观。《圣经》中有许多关于死的教导和属灵的真理:“人死的日子胜过人生的日子。”人的一生有许多不确定的因素,唯有死亡归宿是亘古不变的,西方文化更认同这一点。
基督教完美地解释了人为什么会死。据《圣经》记载,神创造了人,给了人属灵的生命,也就是永生的生命。但人犯了罪,违背了神,所以失去了神赐给的灵,只剩下肉体的生命,肉体的生命是有期限的,所以人会死。基督教认为死亡是人类生命中一个必然过程,所谓“按着定命,人人都有一死”。死亡是人生旅程中的一段,并不是人生的幻灭,也不是人生的终结。对于信徒来说,死亡不是关上了的门,而是敞开另一道门,那就是通向永生之门,死亡不是结束,而是更美的复活。所以在基督教,死亡是通向天国的必由之路。
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鲁迅说:“未至死,焉知生”,而基督徒却认为,未知神,焉知生死?神是基督教的核心,是万物的根本,所以基督徒一生都在追求神的脚步,诚心悔改自己所犯的罪过。基督教相信,一个人只要诚心悔改,承认自己所犯的一切罪愆,虔心相信依靠耶稣基督,肉体的生命死了之后,必定能和主耶稣同住一起,也就是到达天堂。对基督徒而言,死亡并不可怕,反而值得期待。人生的终结也不再如世人一般停留在身体死亡的那一刻,乃是在神的永恒国度里继续。通俗点说,我们可以将人生在世的时间称为“人生的上半场”,而身体死亡之后进入神的国称为“人生的下半场”,不过在神的国里是没有死亡的,所以“人生的下半场”是没有终结的。因此,任何在主里死亡的人,都会进入神的国度里,继续永远的生命。带着极其美好和荣耀的盼望,基督徒在世生活将不再是消极的、避世的,乃是一种积极、入世甚至超世的。

我本人生长的国度韩国,文化背景和中国的传统文化背景相似,所以很多人也是惧怕生死。但我庆幸的是,在我的家庭的影响下,我很早就成为一名信徒。虽然童年时期,我有一段非常矛盾的经历,因为我在学校里学习的是传统文化,这跟我在教会里所接触到的完全不一样,但在渐渐长大的过程中,我坚定了我的信仰,也为自己有这样的信仰而自豪,让我不惧生死,也不惧谈生死,即使面对妈妈的离世,我会难过,但是一想到她进入了神的国度,在神的身边生活,我更加为她开心。总而言之,在我这位韩国人看来,西方文化具有浓厚的彼岸性,而中国文化则具有鲜明的世俗性。西方人认为死后有一个生命更新的天堂,而轻视现实,向往超验的死后世界;中国人则注重现世的生活,对于死后有一个更好的归宿缺乏认知。但无论是西方文化,还是中国传统文化,两者都重视今世的价值与幸福,尽管对待死亡的态度有所不同,但都是出于对生的热爱。
每一个民族身上都带有自己的文化,中西方两种自成系统的文化传统充分体现了中西方民族的文化差异。经历了数千百年的融合,两者之间的界限已不再明显,身在文化大熔炉下的我们这代人,要学会用一种文化兼容的心态去看待这两种文化,没必要盲目排外。无论哪一种生死观,都认为人在这个世上的时间是有限的,所以我们要热爱生命,珍惜生命,正确接受死亡,不要因为一定会到来的死亡而放弃现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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