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拉古之惑:酒量的社会逻辑

酒量的社会逻辑
文/叙拉古之惑几个月前,和朋友小聚,一位温州的朋友大谈他来到嘉兴后,酒量如何碾压同僚,我有所思的听着,忽然问:“你们那里是不是宗族很强?”在得到肯定回答后,我说:“酒量深浅应该和社会形态有很大的关联。处在士绅社会中的人,酒量相对较差,而处在宗法社会中的人,酒量则相对更好——这取决于两种社会形态中暴力建制对于资源垄断的程度。相较之下,狭义的江南社会的资源垄断更为松散,社会权力具有鲜明的公共协商属性,因此,人们并不需要通过酒精来换取垄断的生存资源。”一座皆以为然。
时隔不久,和师友聚会,酒酣之际,我又一次抛出了上述论调,并补充道:“士绅社会的公共权力形成超越于血缘属性,人身依附性相对不强。”大家依然赞同。我随即又补充道:“如果对中国近世以来的社会形态进行划分,除了存在士绅社会、宗法社会的差异之外,还存在另一种形态,就是‘豪强社会’。所谓的豪强社会,更多出现在北方,这主要和北方土地贫瘠、兼并加剧有关,而土地所有权的集中又会催生更强的人身依附性。比如说晁盖这样的庄园主,他只要吼一声,手下的庄客都能跟他上梁山做强盗。这种高度的人身依附性在士绅社会的人看来,简直匪夷所思。由此推之,处于豪强社会中的人,人身依附性最强,从策略上来说,更愿意通过酒精换取资源,因此,豪强社会里的人,应该是酒量最好的。”
后来,就此话题我又和朋友浩哥聊了几句,他说:“喝酒是封闭经济社会中低阶层男性向高阶层男性获取资源的钥匙。”斯言一语中的。在今天,“士绅社会”、“宗法社会”、“豪强社会”依然存留于不同区域的社会结构中,我们大致可以勾勒出一般区域间存在的酒量偏向性,再进一步的话,还能解析出更为普遍的逻辑,即:酒量深浅更多的反映在权力—资源的结构关系之中,某些区域的人之所以善于饮酒,真实的逻辑可能是因为那个区域内的暴力对于资源更加垄断,个体更加缺乏选择路径。正如在权力高度垄断的官场,哪里的公务人员都一样擅长饮酒(中央党校副教授强舸基访谈各地官员而成的论文就指出,各地官场的饮酒行为并无差别),而不存在区域性的偏向——这就变成了一种普遍性的解释。
一般的印象中,总认为江南人不擅长饮酒,这其实并不难解释。几百甚至上千年来,江南的特殊地理环境造就的小农经济(区别于庄园经济)有着更强的人身独立性,这种独立性产生了开放性的公共权力协商,协商机制的公平程序使得资源垄断松散化,这种松散又会促使市场交易的发达,市场的开放性又会催生各种交换路径的丰富……最终人们在酒桌上就会产生一个基础性的问题:我为什么要喝下这杯酒?你所掌握的资源是特殊的吗?如果这种资源并不特殊,那么我完全可以找其他不喝酒的人来合作——既不屑于敬酒,也不累于罚酒(我一个朋友原计划去北方某省投资建厂,后因那里的官场文化和酒文化打消了念头,并对我说:“伺候不起。”)。
我个人倒是挺喜欢喝酒的,但仅仅是享受酒精带来的生理兴奋感,而很厌恶比拼酒量。不久前和一个朋友聚餐,他见到我就说起前晚量冠全场的战绩,殊不知我对此根本不以为然,但是他沾沾自喜的样子,又让我深思。豪饮的背后,其实是一套社会声望系统,是一种社会暴力搏杀的建制化的逻辑。
大家可看过布拉德皮特版的《特洛伊》?在电影中,阿伽门农率军和另一个国王对垒,阵前双方约定各派一个勇士出来单挑,决定战争胜负,这种方式,显然可以大幅降低双方的战争成本。结果阿喀琉斯将对手一刀毙命。
我不太清楚这种单挑决定战争胜负的状况,是否真实地发生在希腊的历史中,但我猜想古代奥运会的产生,也许就是在城邦兴起后,为了降低战争几率,使得暴力竞争建制化的一种结果。各城邦派出自己的勇士在一些有关军事项目的比赛中,竞争出优胜者,优胜者又为城邦带来荣耀,这种荣耀归属降低了暴力竞争的几率。现代奥运的创办兴起于一个民族国家狂飙的时代,我想顾拜旦创办的意图和古希腊奥运会的初衷是一致的,就是将共同体之间的暴力竞争建制化、可控化。
基于一些生物学研究的启发,我认为人类对于生存稀缺资源的占有所采取的竞争策略,就是一种搏杀。事实上,我们人类最擅长的策略也是使用暴力(比如拍蚊子、用手硬撕扯包装、用牙开啤酒瓶),只不过随着人类协作的提升,以及发展出了更高阶的暴力建制体系,形成了有效的惩罚机制,才压制我们互相搏杀,而越来越趋向于协作机制。
喝酒也如同奥运会的诞生逻辑一样,就是一种暴力竞争的建制化:人们通过豪饮表现出勇气、魄力、决断、忠诚、狂妄等等各种竞争性的品质,使得暴力竞争“文斗化”,而这种行为的代价又非常低廉。于是,酒量或者说比拼喝酒的能力,就变成了一种非常盛行的,可以实现个体声望的社会资本。
而我之所以非常排斥这种酒量比拼,更深层次的原因就是我个人远离社会江湖,因此勇气、魄力、决断、忠诚、狂妄等“社会人”的品质,并不能给我带来实际利益,我自然不屑一顾。但是,我又很难以我的处境去评价我朋友的策略,毕竟,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社会网络的特殊性,彼此之间的行为策略也不尽相同。
文章行将结束,再小结一下我所推论的酒量的社会逻辑:在暴力策略盛行的地方,酒量不仅是一种消解暴力垄断以获取资源的表忠工具,也是一种暴力竞争的“文斗”演示,故此,酒量是有效策略;而在市场经济盛行的区域,因为交换路径更多,以及相对公正的规则生态,则高酒量策略是一种低效投资,也因此酒风不彰。同样,这也适用于职业工种的判断,封闭和开放的生态竞争差异,使得酒量策略也不同。
最后需要说明一下,虽然基于各地的社会差异,酒量策略差异可以被理解,但酗酒毕竟伤身,咱们还是要“科学饮酒、健康饮酒”,哈哈。
叙拉古之惑:现居江南,独立学者,开有"叙拉古之惑"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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