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楼上天地寒

最高楼·登幽州台歌
高楼上,惜叹忆时伤,天地落华章。九州尽揽方圆处,幽台落此浩然皇。且听吟,风怆下,怎悲凉?
塞外里、梦中萧索舞。万物画、莫凭今吊古。独自念,看玄唐。行人远望长安路,离歌惊感意苍茫。几重韵,光逝去,对魂殇。

幽州,大致在今北京一带。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是描写北京最好的作品。千年之后再续,依旧凛然生气。
幽,言阴意。自古,幽州便是我国北方的军事重镇,长城也由此而来。这“幽”字,亦很有感觉,一种高古清冷之气,迎面而来,有着苍茫之意。秦始皇修的长城便使于此,燕山山脉之上的巍峨雄关,绵延不绝。他的存在,由鲜血铸成,铁骨铿锵;追溯而去,那千古之事宛若梦境。那塞外的烽火,离歌的凄啸,天地的魂殇。
儿时游长城,只记得是和小伙伴们一起组队,举着小旗,热热闹闹的。我们怀着“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心情登顶,开心到不行,我也是好汉了!
而今时再游长城,远望山海与阳关,虽昔年萧瑟不在,但风烛之痕迹还可以看出。那一片片古砖有着一些脱落,深青的颜色,有着枯萎的感觉,见证着日月的变迁,光阴的流转,无限苍茫;那远处绵绵的青山朦胧而浩瀚,墨染的黛色厚重而又摄人心魄;仰天闭目,身旁古老的烽火台,似乎青烟缈缈,蕴育着千古城魂,震撼至极。
日月之行,星河灿烂,沧海之中影现着苍穹。古人观沧海之势,我以观山林之意。回望去,乱世的英雄,面映沧海桑田,满头风雨,满目沧桑。其实,他很孤独,即使站到世间巅峰之位,但他内心中的日月星河,并没有人可以去倾听,这就是所谓的“身居高位的孤独感”吧!他们所能咏志的,也不过是借景与酒……
古琴曲中的山林,正是这样。惘然而夷犹。
高楼之上的天地悠悠而浩然,琴音的悠悠动人,拉扯了心魂,凭忆远方。
这首《登幽州台歌》所描绘的山林景观是怆然而深沉的。陈子昂正处在中国历史上最为特殊的时期:唯一的女皇帝,武周王朝。生不逢时,被贬谪在这荒凉之地。他登临吊古,感叹人世间无人欣赏,才华无处施展的寂寞与孤独。感叹天地悠悠,人物萧萧……

其实《登幽州台歌》按照现在的发音读起来很不像诗,一点都不押韵。后来我查了一下,才知道陈子昂压得是上声马韵。上声马韵真的是一个很偏很窄的韵部,我平时写诗写词基本上没有用过这个韵。这个“后不见来者”的者要念zhǎ,“独怆然而涕下”的下要读上声xiǎ,而不是现在的去声。但是他很有味道,很古朴。这种兴发感动,是对于生命直接的一种感发。
赵晓霞老师的这首古琴即兴曲《登幽州台歌》亦如是。
老师曾说过:“上古时期的音乐,声多韵少。像《广陵散》,《神人畅》。明清以后的曲子声少韵多,像《平沙落雁》,《长门怨》,不是说全部都是这样的,但确是很重要的一个标准。两者在调性,音乐上都不太一样。上古时期的曲子离调感表现的还是很明显的,旋律更加古朴有力;明清以后的曲子更趋于现在的五声调式,很柔美。”
而在文学上,自上古时期至两汉,表现的也是生与力的色彩,与音乐相通。而至隋唐,则出现了讲究形式繁华的偏颇。陈子昂最先提出复古的主张。他认为汉魏风骨,晋宋莫传……而兴寄都绝。(《修竹篇序》)何为风骨?就是去感发自身的精神。人和诗都不能没有风骨,否则就站不起来。琴就是有风骨的乐器,她本身就是一个人,她的精神是中正平和。而她所流传下来的乐曲更加的深入人心。好的东西,本身就令人难忘。
赵老师即兴的这首《登幽州台歌》很像他的同名诗。
乐曲本身就是即兴创作,不拘泥于常规的旋法,也很复古。节奏跌宕,就像这首诗压了窄韵。曲子的节奏也很窄,不同寻常,有很多前紧后松令人揪心的节奏型,还有很多变拍。乐曲前中后三个部分都互相对照,有的句子有着相似的旋律走向,就像诗在押韵一样。每每到这种句式时,都有着一丝惘然之意,正如这篇文章的题目:惘然楼上天地寒
惘然,就是朦胧之美。这种朦胧,不是景色,山川的雾掩,而是内心的朦胧,独自惆怅。悲欢的体现与观照,正是无限的意象,生的意象,力的意象。
刚开始识谱的时候,并没有摸到节奏的规律,弹得有些畏手畏脚的,整体听起来也怪怪的。后来听了很久的录音,边听边琢磨,发现弹起来应该有种萧瑟的,藕断丝连的那种感觉,不是白白的,死死的卡在里面,这样才有味道。被局囿起来在诗词和音乐中都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哲学中讲“推陈出新,革故鼎新”是很正确的。适当的创新,就像从原始的局囿中退一步,退一步海阔天空嘛。从而就可以看到更大更广阔的空间和更多更全面的方法。人生万事皆应如此。正如佛语云:“带个自己困扰的不是外面的世界,而是自己的偏执和妄念。”
携琴登上长城,盘膝坐在石阶上,抚琴而和萧萧风声,琴音回绕,正道是:“苍郁长城兮幽韵古,清音扬兮振雄关。灵鼓铿锵兮惊天宇,七弦浩瀚兮宛若仙”。这燕山山脉上的雄关,巍峨绵延。秦始皇时修筑的铁骨铮铮永存,塞外的烽火,离歌的凄啸,不再出现,天地的魂殇,无限苍茫……
一览凭阑,幽台吟梦潇潇间,琴乐映悠然。
—本期end—
诗文|关永琪
己亥 大寒
七弦折木陆离画
味道逍遥日月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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