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谣》第五章:世有桃花

《清风谣》第五章:
世有桃花
王不惠“你的名字是谁起的,挺好听的。”田乙问。
“是爷爷给我起的,他说他捡到我那天,天空房宿低垂,所以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房说。
“我可以见见你义母吗?”田乙说。
“可以,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她。”房说。房跟握瑜和另外一个伙伴打了招呼就带着田乙回家,“刚才的那两个人一个是我哥哥怀瑾,另一个是邻家的乌叶子姊姊。” 房边走边说。田乙“哦”,房继续道:“义父去世前给握瑜起了冠礼后的名字,叫瑜,叶子姊姊也有加笈之后的名字,叫倮,你冠礼后的名字是什么?”
“我还没有起。”田乙说。
“我也没有。”房看着田乙说,似乎是为了宽慰田乙,也似乎是为了宽慰自己,“以后我义母会给我起的,你爹也会给你起的。”
田乙又“嗯”了一声。
“怀瑾还有弟弟,叫握瑜,他冠礼后的名字叫瑾。”房补充说。
“怀瑾握瑜,杜瑜、杜瑾,杜氏对这两个孩子倒是不偏不倚。”田乙说。
“嗯,义母也这样说呢。”
房带着田乙回了家,“义母,有客说认识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年龄也相近的女孩子,他想要见你,我就带他来了。”
商氏过来招呼田乙,举手投足不是普通民妇,有世家大族女子才有的气度,田乙心中暗暗惊讶,表面上只云淡风轻地问起商氏可知道杜爷爷捡到房时她的穿着打扮?
“她那时穿的衣裳我都替她收着。”商氏进屋拿了衣裳出来给田乙看,都是些普通人家的衣裳,根本不是那时候他见到桃花时候桃花的着装。
“看来你就是要做我女儿的。”商氏望着房说。
“义母待我就像亲娘一样,房觉得这样也很好呢。”田乙看到房脸上并没有失望的神色。
“娘,我回来了。”门外响起怀瑾的声音,紧接着田乙看见一个浓眉秀目的男孩子闪进来,比房高半头,比自己矮了一头,他手里提着鱼篓。
商氏接过鱼篓,向田乙道:“太阳已经偏西,客不如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怀瑾钓了鱼,今晚我们加菜。”商氏挽留,田乙也没推辞,爽快的就答应了,他想多了解一点这个和桃花一模一样的女孩子。“房,今晚有客,恐怕就要麻烦你做汤饼了。”商氏说。
“好,汤饼我来做。”房说。
“说起来惭愧,我的汤饼做的不太好,房做的很好吃,我学了几次,今天和了面本想独立试试呢,但是有客来,我还是下次再试吧。”商氏解释说。
“不如让我来做炙鱼吧,我会做炙鱼。”田乙自荐,在终南山他也做过炙鱼,虽然房未必就是桃花,可他听商氏说她汤饼做的好吃,就想起那年在终南山里桃花为他做的鸡蛋汤饼,万一她真的是桃花呢,会不会因此记起一点以前的事情。
“好啊,这样我又可以多学一个菜了。”商氏说。
“我义母厨艺很好,最擅长酿酒,爷爷说她酿的菊花酒方圆百里都有名气。”房在一旁说。
“小孩子什么时候偷偷饮酒了?”商氏笑着责备。
“我没偷饮过,我是听爷爷说的,义父也说过。”房说。
商氏不再说话,房擀面准备准备做汤饼,田乙跟着商氏和怀瑾剖鱼、腌鱼、炙鱼。
吃饭的时候田乙见到了商父,他是个不苟言笑的老人,可田乙从他的目光里,能看到普通人没有的睿智和深沉。
大家都说田乙做的炙鱼好吃,房也嚷着要学,田乙答应教她。田乙喝到了商氏酿的菊花酒,酒坛启封便酒香四溢,饮一口清冽醇厚,唇齿生香。
最后,田乙怀着复杂的心情尝了一口房做的鸡蛋汤饼,滋味和终南山里桃花煮的汤饼一模一样……“你跟谁学的汤饼?”田乙问。
“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做饭这些事却是会的。”桃花说。
“你会缫丝编成绳子吗?”田乙问。
“会啊。”房随口就应道。
田乙没有再说话,闷着头吃完了一大碗汤饼。
辞别商父、商氏、怀瑾和房,杜瑜踏着暮色回驿站。“公子回来了。”戌迎上去。
“她长得和桃花一模一样,做的汤饼和桃花做的味道也是一模一样。”田乙说。
“公子的意思是……?”寅问。
“还有,她也会缫丝编成绳子。”田乙说。
“这么说,她的确是桃花了?”寅说。
“我也不知道,但我感觉她是。”田乙说。
“公子告诉她了吗?”寅问。
“没有。”
“公子为什么不告诉她?”寅诧异。
“当时在终南山,我一直以为她并非母亲亲生还委婉地跟周围邻居打听,商氏对她比她的亲生父母好太多,我想她能多些快乐。明天你们再去周围打听打听,看看商氏待她是否真如我们见到的样子。”
“诺。”寅和戌应道。
一大早田乙刚起床,戌就来复命,“我已经打听过了,扦关的百姓都说商氏待房就如自己的女儿一般。”
“我想在这里留几天,看看商氏对她是否真的像人们说的那样。”田乙说。
吃过饭,田乙去江边看怀瑾和叶子钓鱼,房把叶子介绍给田乙认识。叶子八九岁的样子,广眉深目,睫毛又长又密,田乙若有所思。
四个人很快玩在一起,田乙在扦关一呆就是七八天,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每日船钱照给,船家也乐的悠闲自在。
四个人田乙年纪最长,杜瑜刚十岁,房和叶子年龄相仿,只有田乙从未下河钓过鱼,上山摘过枣。从记事起,陪伴他的就算观星台那些观测星轨的仪器。这一路上虽然有寅和戌,寅毕竟年长太多,戌虽然是同龄人,却总碍于身份,他从未尽兴。
扦关一带江岸上有不少朱砂石,田乙教了三人辨别朱砂,怀瑾学的最快,后来房勉强会了,叶子一直没有学会。两人捡了不少朱砂矿石堆在樱丘上。
怀瑾和叶子在江边钓鱼,田乙和房就坐在樱丘上晒太阳看他们垂钓,樱桃树的叶子已经落尽,山色也亦褪尽,而樱丘下的江水却更见青碧了。
“你怎么不钓鱼?”田乙问。
“鱼儿总是不咬我的鱼钩,我就不想钓了。”房说。
寅向田乙汇报:怀瑾的外祖父对怀瑾和房都很严厉,他们每天早上卯初到巳正在家写字听教,晚上酉时温书和习乐,其他时间或者帮商氏做些家务,或者自去玩耍,每十天可休息一天。商氏织布缫丝,商父耕地种地,父女从不将家中琐事加在两个孩子身上,但对二人感兴趣之事又督促的及严厉,怀瑾喜辨百草,商父便让他每天学习《本草》,房喜欢琢磨各种吃食,商氏便教她烹饪之道。
“商氏做的饭是挺好吃的。”戌想了想说,他和寅也去蹭过饭了。
寅看了戌一眼没有说话,田乙道:“明日我去禀明商父和乌父,我想带他们去巫山看日出和日落后,之后我们也该走了。”
几个人坐在巫山的山顶,看着太阳像背着万钧重物一点一点的攀出层层叠叠的山峦,万道金光将云海染成一片红黄。
寅忽然从绝壁下冒出来的身影打破了几人安静,“我找到了这个?”寅扬扬手上的金银草。
“这是什么?”叶子问。
“这是金银草。”寅说。
怀瑾和房一阵沉默,“你能送给我吗?”怀瑾说。
寅把手中的金银草递到怀瑾面前,他采来就是要送给他的。怀瑾后来把金银草带回家,引得商氏伤心了好久,当年就是为了金银草,杜氏两代家主在半个月里都陨了性命。
四个人在巫山玩了一天,日落和日出一样壮观,田乙望着云海,“回去我就该走了。”
三人一阵沉默,良久,房问:“你还会来吗?”
“不知道。”
“你冠礼后叫什么名字,以后我去齐国找你。”怀瑾忽然说。
“我……我就叫乙。”田心里忽然有些黯然,入学启蒙的时候,家中兄弟姊妹就有了入学的名字,都是父君或者母亲起的,即使一母同胞的弟弟田冲也有入学的名字,他小时候叫朱雀。只有自己一人只有“乙”一个名字……
“我长大后叫杜瑜。”“我叫乌倮。”怀瑾和叶子纷纷带着骄傲报上自己长大后要用的名字。
房再次看出了田乙眉间的黯然,宽慰道:“我也只有一个名字呢,我陪你。”
“我送你一个名字吧。”田乙说。
“好啊,叫什么。”
“桃花。”
房翻着眼睛想了想,“行吧。”虽然她并不情愿。
“这个名字好诶。”叶子拉着房的手,“我叫叶子,你叫桃花,我们应该是真正的姊妹,不如你真的认我做姊姊吧,你愿不愿意?”
经叶子这么一说,房变得高兴了,“我当然愿意认你做姊姊,你不许反悔啊,房又多了一个亲人呢。”
“绝不反悔,就让巫山作证,我们现在就皆为姊妹。”叶子说。
“可是我不知道我的生日,就不知道该是姊姊还是妹妹。”房说。
“不管你比我大还是比我小,我都要做姊姊。”叶子说。
两个不到十岁的女孩在巫山山面对江水,在怀瑾和田乙的主持下结拜成了姊妹。叩拜结束,叶子从怀中荷包里取出一枚骨哨,“这个骨哨就当是我送给妹妹的见面礼,用法我回去教你。”
房接过骨哨,吹了几下,除了咻咻的声音,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田乙惊讶地看着叶子,叶子望着田乙笑着眨眨眼睛,田乙心照不宣的没有说话,但他心里已经明白叶子的来历。
房忽然放下骨哨,向田乙道:“我也送你一个名字吧。”
“什么?”田乙问。
“长风。”房抬抬眉毛说。
田乙一愣,转而望着已经远处落日的方向,“好。”
“不问问为什么吗?”房说。
“你不也没问我为什么吗?”
“不想问。”房说。
“可是我想问。”田乙说。
房看着田乙,“我觉得你就像天边的长风,又清又暖。”
田乙的心又沉了一下,“我很喜欢。”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离别在即,几个人忽然变得很不舍,“明天我去野炊,我给你们做炙鱼,就当是你们给我践行。”田乙说。
“公子真的不打算告诉她吗。”回到驿站,寅问。
“她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几个人早早就在樱丘见面,怀瑾和叶子依然在江边钓鱼,田乙和房在樱丘上晒太阳,别离总是会让人伤感,“外祖教你们你们读些什么书?”田乙找话说。
房犹豫了一会儿,“外祖不许向外人道。”
二人又是一阵沉默,不知什么时候,一只半尺长石龙爬到了房的脚踝上,冰冰凉凉的,房“啊”尖叫潜意识一脚把那石龙踢了出去,冬天石龙笨重僵硬,身上摔出很大一道口子,殷红仿佛朱砂。“咦,这石龙的肉是红色的吗?”房惊讶。
田乙望着石龙没有说话,戌闻声赶来,“怎么了?”又见到地上的石龙,大惊失色,“这不是是公子的朱宫吗,怎么伤成这样,肯定活不了了。”
“我,我不知道这是你的,我不是故意的。”房赶忙解释。
“我知道。”田乙淡淡地说,脸上却有深深的遗憾之色,“它其实是朱宫,是我从身毒带回来的,每日用朱砂饲着,养了快一年了,现在它的血肉是最上品的颜料,我本想送给母亲让巧匠制成晕面和点唇的胭脂的,现在怕是不成了。”
“那怎么办?”房不知所措。
“我也不知道,只是就这么丢了,太可惜了。”田乙的声音里有无尽的遗憾。
“那怎么办?”房又说了一次。
“若就这么弃了实在可惜,不如我用它刺一朵花纹给你,怎么样?也不枉我养了它这么久。”
“好!”房先伸出右手,想了想又收回伸出了左手,“右手经常会用,太显眼,还是刺在左手上吧。”
“那就刺在手腕上,更隐蔽些。”
“行。”房爽快地说。
“刺什么花呢?”田乙拿出扎针的银针问。
“都行。红色的,恐怕也只能刺桃花和红梅了。”
“你想刺哪个?”
“就桃花吧。”房想了想说,反正自己以后叫桃花,如果真的是别人的名字,那现在索性据为己有。
田乙从怀中拿出一棵药草掐了半截递给房,“把这个吃了,刺的时候就不那么疼了。”房接过药草放入口中嚼了,田乙低头的时候偷偷将药草剩下的一截噙入了口中。
田乙蘸了一点朱宫的血肉,用朱宫的体液调色,很快在房的左手腕上刺下了一朵淡若云气的桃花,花瓣若有若无,只花心有几点深红的花蕊。趁着房打量手腕是桃花的时候,田乙掐了一点朱宫的血肉放入口中吞咽了。
在江边垂钓的怀瑾和叶子回来了,她们刚才听到房的惊叫,但是鱼正在咬钩,她们没办法离开,后来又远远见到田乙和房凑在一起,此时才提着鱼围上来。
“怎么了?”怀瑾问。
房在怀瑾面前晃了晃手臂,“替我保密,千万不要告诉义母和外祖。”
“知道了。”怀瑾说。
“田乙,给我也刺一朵。”叶子忽然说。
“你想刺什么花?”田乙问。
“我也刺一朵桃花。”叶子指指眉心,“刺在这里。”
“叶子你疯了吗,只有犯罪的人才会黥花,你还要黥面。”怀瑾说。
“没事,我爹不会说我的。”叶子说。
“你真的要黥面?”田乙问。
“真啰嗦,你刺就是了。不过颜色稍微深一点。”叶子说。
“可是不疼的药草已经没有了,会有一点疼。”
“我不怕。”叶子说。
很快叶子额头的桃花刺好,比房手腕上的桃花颜色深了些许,越发衬的叶子的好看。
寅过来禀告说路上要用的东西都已经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田乙在江边炙鱼。鱼吃完了,一地狼藉,戌也收拾妥了,船家撑着篙早已等了许久。四人站在江边依依惜别,学着大人的样子,拱手互道:“珍重……后会有期。”
田乙立在船头,顺江而下舟轻若鸢,江岸上三人顷刻就变成三个小点。戌站在身后问:“公子为什么不告诉她连生草的事?”
“我想保护她,却并不想她感激我。”
“天大地大,公子总是能与她遇到,以后一定还会遇到的。”寅说。
田乙仍望先前的方向,房早已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从蜀地往西,通往另一个世界并非杜撰,《汉书·张骞李广利传》中有相关记载。骞曰:“臣在大夏时,见邛竹杖、蜀布,问安得此,大夏国人曰:‘吾贾人往市之身毒国。身毒国在大夏东南可数千里。其俗土著,与大夏同,而卑湿暑热。其民乘象以战。其国临大水焉。’以骞度之,大夏去汉万二千里,居西南。今身毒又居大夏东南数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远矣。今使大夏,从羌中,险,羌人恶之;少北,则为匈奴所得;从蜀,宜径,又无寇。”另,田乙踪迹路线图如下(根据战国地图绘制),空红心处为田乙与桃花相逢处。
王不惠,佛坪人,某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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