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流明:白水【散文】总第1259期2020(346)

千年宝庆,时代声音
白 水
文/熊流明(江西)

我的嘴唇有些干裂。
我知道,我干裂的嘴唇不是像营养均衡书上所说“体内缺水”,打出生起我就遗传了母亲的干性皮肤,多喝水无法从本质上拯救我整座属于干性皮肤的身体,虽然我每天都坚持频繁地喝白水。记得年小,母亲每年春种,干性脚底板子的皮质会像熟石榴咧开,母亲从来没向我讲那些“咧开的嘴”让她疼还是不疼,但是我那暴躁的父亲在情绪尚好时常常夸耀母亲的这双能穿四十二码解放鞋的干性脚板子上山下地天下无敌……很遗憾的是,我完全遗传到了母亲的干性脚板子,却完全没能遗传到母亲的天下无敌。

我从机台右侧的物袋,取出三年前那趟去深圳东部华侨城带回的淡色开水杯。这只淡色开水杯在购买当天就让我差点遗忘在那片离华侨城不远的灰色平静的海滩,一位离我非常遥远的初中同学曾在那片沙滩上唯一的情人岛留下过两张十分纯净的单身影照。那是十几年前夏天的佐证,阳光静在洁净里、微笑能嵌进人心,那么绝美的夏天……这只淡色开水杯一直被我用至三年后的现在,它的盖子已没法像新螺丝一样拧实,它的提子断了一年半,周边的几行英文词也像白墙在脱壁。但它无声伴我多年,我想我能像童年时深谢跟随了自己五六年毛发褪尽的小黑巴一样,把它一直留在身边且继续带进以后的生活时间中去。我知道,我无法做到把水杯像扔肯德基早餐袋一样粗暴地塞进拥挤、恶臭的十字街的可回收垃圾箱,我不能接受那般残酷且粗暴的自己……在物袋里,除了这只开水杯,还有几片散装的、在我小时候摔伤时,母亲便马上替我买回来的那种同款创口贴,那款创口贴愈合小伤口的效果非常好,我打小就知道。长大后,我惊奇地发现它却“别有用途”,它在我受到生活无数创伤时,掏出看一眼或者放进手心暖一下,我就能像日本经典歌剧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的女主角松子那样“弯弯腰 挺挺背”对生活再无所畏惧。
我站起身,轻轻把木凳挪开些。我没有摘下因工作需要勾挂在耳廓的白色防尘罩。我有些急促,走去茶水间。我要打些热白水。
自从,我被无法拧实的水杯溢出开水烫疼几次手后,我已习惯空留水杯三分之一的水位——水杯无法拧实的这个事实,我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渗进我平静的生活。可能,这个事实是在我的手被烫疼几次之后才开始,又可能,这个事实是在我的手掌被烫疼第一次之前就已经严重地在那里发生了,就像,我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便莫名其妙地那么厌恶、怀疑我一直对她的好,与,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学会转身便走。……我很轻松地把水杯盖子拧开。我把盖子倒置在饮水机机顶。我用右手把水杯推进出水口的精准位置,左手摁亮开关。我把目光移到一个非常陌生又非常熟悉的位置。
突然,我的右手被一荡极热烧醒,我慌张地抽回目光、躲开右手。我看见,热白水正像小瀑布从水杯岸口泄下来,抵达在被烫过无数次的手背。
我的手背再次被烫红烫疼。
这次,我没有懊恼没有生气,我甚至没有责怪自己一成不变的一不小心。因为,身体发肤的疼已让生活中每个老手习以为常。但我很难过,我刚刚朝那个方向望去时瞥见了一位斯文男子站在她身侧,正贴切细致地与她说些什么。
她把头微微右仰,永远是那么实诚、认真聆听的模样,就像,聆听整个世界所有幸福的结晶,就像她正被这个幸福结晶体严实地包裹着,就像童话故事里的那位白雪公主一样。
车间的白梁柱子隐住了斯文男子一半的身体,低横的白炽灯温暖地笼罩他们干净又年轻的音容。斯文男子白皙的皮肤,盈余的气色,足以给任何人一副好印象,足以把我打败。
我没有轻轻走过去,我没法鼓足勇气轻轻地走过去。我怕稍微有一点脚步声就会阻断他们融洽的交谈,我怕稍微浓一点的气氛就会惊扰到那位被幸福结晶体包裹着的白雪公主。我急忙地把无法拧实的盖子往开水杯颈口用力拧。我把开水杯拧得左右倾倒。开水杯的热白水被晃荡出来。热白水再次从我的手背从我的手心从我的指缝从我的心房不遗余地地浇过,我立刻用力忍住疼,没让自己发出声,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我像以前的无数次瞥见一样,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岗位。
回到岗位,我给母亲打电话。
母亲的情绪挺好,她激动地告诉我,在村口的那块最阔最平最好晒谷子的禾塘上,隔壁村的那几位太婆竟播放起流行dj在扭腰甩臂。她们告诉母亲,做这个操可以锻炼身体,母亲跟她们学了一支,母亲问我这是不是就是你们外面说的广场舞啊。
我没有回答。我难过地问母亲,妈,你的脚底板子还疼么?
母亲停了一会儿,说,家里的地都租给从厦门过来的那位有钱的刘老板种搭棚菜了,哪里还用得着下地?
“但还是谢谢你,妈。”我说。
“谢我做什么?”母亲不解地问。
“我也不知道。”我哽咽着说。
作者简介:熊流明,男,笔名醉眠,88年生于江西省赣州市于都县宽田乡。2011━2014年任东莞市手写稿《金美文学》主笔。罗刚《心灵之花》学员。《青年文学家》理事会会员。拙作偶见于纯文学期刊及微信文学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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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期同题诗预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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