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剪梅

张恒元老师89年给作者的信
01
冬夜里烟草香、米浆香和书香
我在桐城师范读书时,教学楼西有口水塘。塘埂下是一排教工宿舍。宿舍最西头是校广播站,播音员都是学生,校花,在校园里回头率高。学校没电铃 ,用的是人工敲打的钟铃,吊在宿舍走廊屋檐下,铃声清脆悠长。
我的班主任是已故去的张恒元老师。他的宿舍就在钟铃隔壁。老师为人平和,班级管理人性化。1980年初,青春飞扬。有个叫潘晓的人,写了篇《人生的路啊为什么越走越窄》,引发了国人大讨论。校园里春潮萌动。有人反感,饭都还吃不饱,净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张老师没有态度,他让我们自由放飞心灵。后来,我们班出了名师,名校长,还出了镇长,局长,检察长,刑警队长,秘书,编辑 ,记者,还有自由职业者。
龙眠山上冬夜北风呼号,很冷。有天,张老师要请假回孔城老家做屋,让我给他晚上看门。他把钥匙交给我后,骑着那辆破旧“永久”载重自行车,摇摇晃晃地消失在暮色里。
那几日,我赛似活神仙。夜里睡在老师宽大的棕绷床上,惬意。老师宿舍干净。他抽烟,屋里有淡淡烟草味。被里子是白色粗土布,纯棉的,用米汤浆冼后暴晒过。盖在身上温暖柔软,有米浆和太阳的香气,好闻!床头柜上有闲书,有《儒林外史》、《忏悔录》、《庄子集注》、《野火春风斗古城》等,我大半夜不睡觉,似懂非懂地读了些。饿了,见老师铁洋箱里有红芋角子,香,脆,吃了些。
多年后,我才知道,在桐城,把用米汤浆洗过的被子待客,是贵客才有之。
多年后,我还知道,恒元老师不是要让我给他看门。
邱荣华和张小根、张小康母子
02
母子齐唱“桐城歌”
十八岁大姐靠门框,
手带戒指金晃晃。
走路的大哥莫笑我,
十只戒指十个郎。
“桐城歌”,我的亲舅娘邱荣华唱的。
舅娘邱荣华,桐城青草镇三畈村张老屋人氏,一家两代人和“桐城歌”有渊缘。
幼时见舅娘会唱戏唱歌,人来疯,越是人多越喜欢唱,小舅下河捞了点小杂鱼,烧了。舅娘一定要喝点米酒。酒罢,也唱。唱“桐城歌”唱了一辈子,现在80多岁了,还能唱。舅娘信佛,身体硬朗,三天两头到庙里去。每次回乡,舅娘都要送点庙里物件给我,然后神秘地跟我说,她常见到大仙。昨晚大仙来了,被她骂走了。
舅娘的大儿子叫张小根,木匠。小根打小爱唱“桐城歌”,先是跟老娘一字一句哼,后一个人在秧田里唱,在有星星的稻谷场上唱,在茶儿湖晨雾里唱。干木匠活时更唱,“郎在田里插黄秧,姐拎箩筐去采桑。箩筐挂在树枝上,帮郎田里来插秧。”唱得男主人开怀,彩!唱得女主人笑弯了腰,恩爱,吉祥,喜气,哪个女人不欢喜?工钱也把得快些,不能轻慢了民间艺术家。这几年,小根唱“桐城歌”唱出名堂了,唱成了非遗传承人,到处参赛,演出,喝酒吃饭不要钱,还有奖金和演出费。村人很羡慕,小根不以为然,我又不以此为业,唱“桐城歌”纯粹是好耍。
舅娘小儿子张小康更是了不得,音乐专业本科出身,桐城知名音乐人。小康男高音,民族唱法,成天见他呀啦嗦。他桃李天下,八大音乐学院都有他的弟子。小康2012年就带学生唱“桐城歌”走进了央视《星光大道》,是“桐城歌”的发掘,整理,传承的骨干之一。
小康永远披着标志性的长发,西服笔挺,皮鞋锃亮。大清早常在龙眠山上,带着10来条野狗闲逛。怪,狗儿都听他话,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有一年,油菜花浪漫时节,跟小康去望江九城农场采风。,江水浩渺,水天一色,到处是花的河,花的海。小康跳到花海里放歌,引来打鱼的,做农活的姑嫂们驻足观看。她们说,今日走时,免费看了场演出,那男的看着才二十八岁吔。
中午,小康学生招待吃土菜。一桌子,大鱼大肉。小康筷子都没伸,就着那盘莴笋丝,扒了两大篮平碗米饭。我讶异,小康说,他信佛了,吃素。
小康吃素?不吃荤?我不信。
作者和陈信怀
03
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周末。安庆。老城,近圣街。和安庆市教育教研室高中语文教育专家陈信怀茶叙。
信怀教研员是我堂兄,宗亲,发小,桐城三河初中同学。
信怀是英雄之后。父亲长顺伯伯是志愿军老兵,副连长,参加过上甘岭战役,三级战斗英雄。活了91岁。桐城《六尺巷文化》曾推送纪念文章《桐城人在朝鲜战场 为了忘却的纪念》。
小时候见长顺伯伯爱披件黄军呢大衣,穿翻毛黄皮鞋,像将军,在村里到处转悠。我既羡慕,又怕他。觉得他杀气重。黄毛,黑皮,大卵子他们仨都这么说。
信怀大伯长明是乡绅,名师。
信怀从小家教严。村里陈老屋和刘老屋两庄孩子经常打架。孩子们都有队伍,有司令,副司令,参谋长等,给了信怀一个侦察连长,他不干。他无宗无派,特立独行。
信怀家里上个世纪70年代末期就订了《朝霞》《湘江文艺》等杂志,每次问他借,不太情愿。后来还是借了。
信怀从小钢笔字就写得好,现在书法可以做帖。也难怪,有渊源的。你看志愿军老兵长顺伯伯的字,多漂亮。
信怀说,人要知足。想想父亲那些长留在朝鮮冰天雪地里战友,知足了。
信怀说,人要感恩。他常感恩那年进市教育局教研室时,一路遇到的好心人。
信怀说,他常跟年轻教师讲,有时间要多读点书。人读书和不读书就是不一样。
信怀常去大山深处开公开课,搞教研。问他,累不累?答曰,一代又一代人,用青春芳华在坚守,在燃烧。我累点,算啥?
信怀戏谑我,快六十岁了,还想做个奔跑的少年。
是表扬,还是批评?
信怀的白茶真香。好久没有喝到这样的好茶了。
三河初中部份同学合影
04
三河水,清又长
1975年,我念初中了。校名叫桐城市三河初中,在青草镇高山村山窝里。到学途中要翻过两座小山,趟过两条小河。山名叫丰家岭和浠尿坝,河名叫汪庄河和月塘河。山名和河名真好,俗,雅,都有。
路远,中午我们在学校搭伙。从家带米,交给食堂司务长邱五八,换成房票。菜,自带。多是腌菜,用罐头瓶或药瓶装。某天,若某人带上几条小咸鱼,那肯定群起分之。午饭用饭桶装,有专人抬到教室,专人打饭。
生活委员陈许玲,个高,腰细,腿长,一根油光水滑的大辫子,常年在背心后跳来荡去的。
一天吃完午饭后,跟同桌叶金根,人称叶帅吹牛。
叶帅数,理,化好,可怪,男同学找他答疑,细雨和风,女同学找他,一冲多远,“去,去,去,我没时间。”叶帅后来上了安徽农业大学,本科,学兽医。他说,他给老牛接生过,老牛把他手膀子夹着生痛的。叶帅后来成了制药专家。
那天,我摸着肚皮,跟叶帅说,今天中午陈许玲把我饭打多了,吃胀了。
恰巧,许玲跟闺蜜在我背后聊天,我没注意。许玲一回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那一眼,似宝珠,似秋水,似寒星,似白水银里头养着两丸黑水银。45年了,我至今记得!
许玲的老公洪叶生,也是我们班上同学,班长。
班长少年老成。大学毕业后,投笔从戎。直接穿四个兜。
许玲下手快,经常跋山涉水见兵哥哥,男才女貌嘛,一拍即合,许玲很快成了军嫂。
陈许玲夫妇
大前年,在沪上虹口海宁路耍,到处是浓浓的老上海风情。抬头一看,一宾馆旁还挂了块“中国人民解放军东海舰队接待站”的牌子,牌子陈旧斑驳,很有年头了。特意推门进去转悠了下,宾馆不小。
出了门,会心一笑,想给远在福州的许玲同学打电话。
脑海里出现一幅画面。
一群去海岛探亲的军嫂,在接待站等待了好多天,,军嫂们终于上船了。船在海里荡啊,暴风雨又来了,“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她们呕啊,吐啊,有的连肠子都快吐出来了。
那里面有没有陈许玲?
我又想起一个成语。只是有点俗,不能说。
其实,有时大俗即大雅,大爱。
你好,许玲。你好,军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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