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一世夫妻三生情缘/张惠娴

我的祖母是个童养媳，在她还不知道爱情是何物的懵懂年龄，便嫁给了我那只有9岁的祖父，封建的年代成就了一段荒唐的婚姻。然而，谁也没有预料到，这居然是一段极其美满的婚姻。
祖母的父亲是乡里有名的地主，家财万贯，妻妾三房，祖母的母亲是二房。而我们家从清朝中期开始，就是乡里唯一的茶叶生产商，方圆十里的房产土地全是我们家的。祖母的父亲为了巴结我的太公，也就是祖父的父亲，就把年仅11岁的祖母送到我们家来做童养媳，为了表示诚意，还让祖母身边的丫环也作了陪嫁。
祖母到我们家一年后，她的父亲就患急病死了。不久，祖母的母亲被大房迫着改嫁到了外乡。从此，祖母就没有自己的娘家了。
祖母相貌清秀端庄，天资聪慧，知书识礼。 她一生从未遇见过像祖父这样，英俊而又博学多才的奇男子，她深深地爱着我的祖父，那种爱简直到了痴迷的地步。她所有的兴趣和爱好，似乎都是为祖父而存在的，祖父不喜欢的东西，祖母绝不沾边。她除了充当一个爱侣的角色，还是一个姐姐的角色，整天都把祖父侍弄得妥妥帖帖，陪伴祖父读书，与他对写诗文。从不生气，也不闹意见，性情极其温柔大方，仿佛自己前生就与祖父许下了约定，今世要一生来偿还一样。
祖母和祖父一共生养过九个孩子，五个女儿，四个儿子。很不幸的是五个女儿都夭折了。年纪最大的二女儿，乖巧伶俐，已经长到了九岁，会读书识字，还会采茶唱山歌了，依然在一次重病中失去了性命，最后只剩下四个儿子长大成人。在祖母的心中，女孩子特别难养，也特别娇贵，这也是我小时候，祖父和祖母特别疼爱的原因。
祖母从嫁进来的那天开始，就一直没有离开过我们家。祖父年轻时去广州读书，去武汉，去北京闯天下，丢下了一个家，全靠祖母一个人把持。她贤惠而又顾家，善解人意，任劳任怨，有一手漂亮的字，会写古诗，也会写很长的信。祖父不在家的日子，祖母唯有频频凭借书信来传递她对祖父的思念之情。也因为如此，才致使祖父与祖母的婚姻不但没有破裂，反而让他们的感情更加稳固。
祖父很尊敬祖母，也很爱她。他们的婚姻从幼年走向成年，从成年走到成熟，一直至暮年。祖母从一个家财万贯的千金小姐，经历了两个家庭由兴盛到衰落的巨大变故；由封建社会到新中国成立；由纷飞战火到风起云涌的文革；由祖父的步步高升到他锒铛入狱；由富甲一方到一贫如洗。太多的世事浮沉；太多的生离死别；太多的艰涩苦难，祖母都依旧对祖父一往情深，不离不弃，死心塌地。
晚年的时光，也许是祖母最幸福的日子。小时候的我时常见到祖母乐滋滋的，那时候的日子虽然很穷，但有祖父在身边，她感到很满足，也很快乐。在祖父走向天堂的前两个月里，祖母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她每天寸步不离祖父，对祖父照顾得无微不至，陪他读书看报，画画写字。
在清明前夕的那天清晨四点钟，当祖父吃完了两碗炒饭，让祖母斟一杯茶时，祖母从未想过，当她斟了一杯茶过来的时候，自己深爱的人就这样平静地在自己的面前，含笑着永远离开了自己。那一刻，祖母手中的茶杯顷刻之间从手中滑落，连同祖母的心一起摔成了粉碎。祖母慢慢地抱起祖父，把他放在自己的怀里，轻轻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泪水就像断线的珠子般，一滴滴地落到了祖父的脸上。她谁也没有去叫，仿佛害怕惊动了酣睡的祖父，就这样一直抱着祖父疆硬的尸身坐在厅中，默默流泪到天明。真是“一日分离泪雨倾，从今无复见君情。愿随爱侣赴天界，凄楚断肠泣不成”啊！
祖父离开了，祖母整天神不守舍，吃不下，睡不好，常常独自坐在祖父生前坐过的藤椅边发呆。有好几次，我走到她的身边坐下来，她都毫无惊觉。
有一天，我放学回来，祖母叫我坐在她的身边，她用手一边抚摸着我的头发，一边对我说：“我昨晚看见你的祖父了，他从我的窗前经过，他瘦了，穿着一件蓑衣，戴着一顶竹帽来找我了。我放心不下他一个人呀，大雨天的，感冒了怎么办好呢？你记住了，将来要出嫁，一定要找一个爱你的人才可以嫁，祖母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听了祖母的话，我的心难过极了。可是，年幼的我又不懂得怎么安慰她，唯有深深地把头埋在祖母的怀抱里。我就这样偎依着祖母坐了一个下午，她一直不停地对我说着她和祖父之间的点点滴滴，从她第一次见到祖父的那一天开始说起，一直说到祖父的离开。祖母一会儿笑，一会儿又伤心地流泪。无知的我，就这样静静地听着，不时地用手帕帮祖母抹去眼角里流下的泪水，却怎么也没想到，这竟然是我这一生，与祖母在一起最后的时光。
第二天，当我还在二十公里以外的学校上课时，老师急急地告诉我，说祖母去世了，让我赶快回家去。我听到了这个消息，泪水立刻不争气地喷涌而出，我飞奔出教室，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去。可是，已经太迟了，我再也无法见到祖母最后一面。母亲告诉我，祖母是在祖父去世的那个时辰离开的。
一世夫妻，三生情缘。我那深情的祖母，最终放不下自己深爱的人，乘着他的余温，追随着祖父的脚步，在清晨里，化作一只蝴蝶，与祖父一起飞向了幸福的天堂……
作 者 简 介
张惠娴,女，广东省鹤山市作家协会会员,职业教师，1994年开始发表新闻、散文和诗歌，代表作有《母亲》、《母亲的思念》、《诗歌精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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