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诗歌选本–杨碧薇诗歌

妓杨碧薇我的前男友穷得叮铛响只好租房住在城中村搬来前他购置了锅碗瓢盆半旧的一套画具,舍不得送人我乘绿皮火车来看他硬座车厢的十五岁民工小心又专注地盯着我的胸房东是对古稀伉俪太太癌症晚期,不愿住院每天和老伴楼下晒太阳他们发呆,猫和狗就打盹卫生间每层楼只有一个三楼四楼紧闭着门我尿急了,往二楼奔撞见一位女人她三十五六岁颈上的香浓过了敌敌畏长满雀斑的脸,涂着墙上涂的粉打呵欠只见纹路纵深的大红唇后来知道了这个四川口音的女人寓居此地已九个春秋每晚带回不同的男人晚间新闻一闭嘴,她和她的姐妹准时站在小巷口拉客她总是穿着一双腊肠般灰头土脸的旧红色马靴紧绷的裙子,绷出大腿的肥肉裹不出挺翘的臀而我习惯了趴在窗台上俯视她们站街的情形一天晚上,雨愈发淋漓路灯下的飞蚊早当了逃兵“她们不打伞吗?”我喃喃自语回过头,前男友正支着画架专心画我穿肚兜的背影她带回一个男人他喝多了,用手揪她的头发她成了倒栽的扫帚,被风翻卷着连滚带走从此我不再趴窗窥视白天去公共浴室洗澡,在楼下遇到她“妹妹,”她对我说,“最近贼很多,出去一定要锁好门。”前男友,依旧在画我的裸体常常打击我的小说比我的人还幼稚除了说我没有文学天分,他还补充:“下笔前,你应该读一读陀思妥耶夫斯基书信集。”可是我不想读陀思妥耶夫斯基我的骨头好轻我用香皂代替了沐浴液,买最便宜的惠好卫生巾“我们去买烤鸭吧,”我夺下他的画笔,“我三个礼拜没吃肉了。”买回烤鸭,她正坐在走廊上吃泡面她不知道对马尔克斯来说,走廊是阿玛兰塔唯一的空间她只知道一袋康师傅多少钱她还说:“你的烤鸭买贵了,最便宜那家,要一直走,把这条街走通,到尽头。”因为没钱,我只能三个礼拜或是更长时间才能吃一顿烤鸭那时我二十岁,毫无性欲夜半醒来,只想吃肉前男友的画,一幅又一幅堆在房里像一只只寻找太阳的眼睛有一天我说:“朋友给我介绍了个工作,内衣模特,我拒绝了……”话没说完,他的手掌已经蜷起,只剩食指还直着他指着门对我吼:“你给我丢脸,滚!你滚!”我们时常吵架,打碎过碗、碟、镜子、水杯房东的猫和狗也斗得不消停楼上住的超市收银员,一回家就开大音响放刀郎只有二楼的她,除了在巷口例行招摇都安静得像是死掉了她必须安静她对谁说话都客气但对谁都面无表情她只对捕猎她的男人们笑笑得放荡又谨慎笑得像她的黑色网眼丝袜自诞生时,就千疮百孔,再也没有多余的破洞这个城中村,诞生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年纪比我小,却已孕育出脏兮兮的网吧、两元店、菜市场、露天小吃摊……破旧的公共电话亭是固定的摆设捏紧双手狂奔的肯定是小偷每回我穿梭在热闹的人群中就想起她的声音:“大哥,过来耍哈子嘛!”她站在巷口,如一头挂牌自销的白羊而房东夫妇,连抗癌药的价格也不关注了面对来来往往的人他们只微笑,不评论我的小说又被退了稿我蹲在角落里左一刀,右一刀,狠命削着土豆皮“天越来越冷了,你应该加件外衣,”前男友说,“如果没有,你穿我的也行。”我开始发火,我们打架都想把对方置于死地忘了谁狠狠扇着谁,左一掌,右一掌“够了!”我捂着脸叫,“我的眼睛好疼!”他松开手,血从我左眼流出来同时流下的,还有泪我,是穷疯了的孤儿这个时刻,终于找到了哭泣的理由他来不及细看,拉着我就往城中村的小诊所跑“对不起,如果你的眼睛瞎了,我把我的挖出来给你。可是你不要哭,你哭,我的心就疼。”诊所的老太婆,慢悠悠地扶正她的眼镜慢悠悠地,拾起桌上的注射器为我打了破伤风的针刚要离开诊所,里间的手术室就走出面色苍白的她她捂着肚子我捂着眼睛相视,我们苦笑,默默无言彼此的笑容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意义这一晚,没见她在巷口拉客窗外只剩下,擦过刀尖的风声前男友为我洗脚“吵架时,我真想杀了你。可现在我发誓,以后一定要娶你,”他的泪坠入热水里“我也一样,”我说,“可是狼外婆用的注射器不是一次性,我好怕会得艾滋病。”“如果真那样,我们就一起去死。”他保证我累了:“别想那么多,你去画画吧。”他把我的脚捂进毛巾:“昨天,你去买菜时,我把画具卖了,交了水电费。”不久后她又开始招客还是那身行头,只不过加了件PU皮外衣每次遇见,我们就微微笑话却更少,话很多余“你的眼睛好啦?”有一天她突然问“是的,”我答。可我知道心里的有些伤痕,左一道,右一道再也好不了了前男友开始看求职书用红笔,在成功励志学上圈圈点点他不再打击我写不好小说而是让我教他写公文窗外的梧桐树,投映在墙上的影子一天天瘦下去我想,我应该离去了再见,2008年的昆明我想去同她告别,她的房门紧闭门旧了,门上,几道红色漆纹在撕裂我想起,已数日不见她的踪影我吸了吸鼻子,把可能流出的泪倒绷回眼眶里我早已忘了房东的猫狗是什么毛色也忘了她的样子只记得她染过的黄头发那一蓬来不及被收割的稻草散落在灰色的荒野上写下这些话时,我涂着香奈儿的口红抹着范思哲的香水有很多次,我尝试用各种偏执的自宠补偿自己的二十岁不是因亏欠或遗憾而是怕那种疼痛永不消失更怕那种疼痛,下一秒就消失最后一次见到前男友他已当上了公务员他的眼肿得像水蜜桃,不明白我为何要分手当时我和他一样迷茫多年后我想可能是因为那年的枫叶红了,他忘了带我去看可能也因为他再也不是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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