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味·彼岸】仆固秋:?如此浮生一日 惘然若有所失

早晨,雪下得正紧。电话响了,L的声音:“怎么样,雪下得很大哦,还去吗?”那是前天定下的事:今天下午两点“角声”茶叙。为什么不去?我说:“去!难得下这么大的雪,反正我会出去走走。”L在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两秒,大声说:“好,那就去,我通知他们!”
我算好时间,12点半出门,先到法拉盛区理发,再去一趟银行,2点前笃定到“角声”茶室。窗外,雪还在匆匆下。妻明知故问:“坐巴士吧?”我说:“不坐。”妻说:“小心摔跤。”我说:“不会的。”妻说:“带把伞?”我说:“帽子就行了。”妻懂。在新疆17年,没见下雪打伞的,连下雨都不打,商店里也不卖伞。妻给了我一张超市购物单:钱包带了?……
我喜欢独自在洁白的雪地上走,把脚印留给白雪,听咔拉咔拉的踏雪声。如果在寂静的雪原上,这声音可以传很远。我喜欢大风卷起雪尘,冲进去,眯起眼,伸出舌尖,深深呼吸。这能给你凌空飞天的清冷感觉。在我逝去的生命中,雪是我的挚友。
20分钟走到法拉盛区,进理发馆,雪天生意清淡,到了就理。我每两个月来这儿一次,理发师经常换,这次换了个中年师傅。师傅延我坐下,给我披上围布,他没照例问我洗不洗头,大概看出我在家洗过了。我说:“两边剃掉一些,顶上不要太短。”他问:“耳朵全露?”我说:“对。”师傅的剪子用得很熟练,还一边跟店里一个女的絮话,问些“移民须知”。
我不习惯看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他不是我,于是眼观鼻,鼻观心,心则胡思乱想。突然想不起今天是几号了。“师傅,今天几号?”“5日,3月5日。”3月5日,不是斯大林去世的日子吗?1953年,当时我14岁,念初三。上午课间做完广播操,广播里突然传来夏青微微颤动的声音:伟大的……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斯大林同志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有人掉泪了。我们几个同学傻傻地聚在一起,Q忧心忡忡地说,社会主义阵营没有了斯大林,怎么办呢?……师傅用吹风机吹我脖子里的发楂,然后用镜子照我的后脑勺,反射到前面的大镜子里,问我:“合适吗?”我点点头:“行。”其实我没有戴眼镜,一片模糊。
银行出来,到“角声”茶室,才1点40分。独坐窗前,看窗外的雪,也看见了自己的岁月。陆陆续续,L、T、C、M都来了。有两个月没有见了,问问起居,相濡以沫,聊一些身边琐事,来日打算。L讲起他早年的生涯,参过军,到过朝鲜,当过乡长,后来又进入人民大学新闻系学习……往常相聚的重头戏是议论时政,但这次议得很少。
茶叙结束,出茶室,一位笑嘻嘻的姑娘把我叫住。她说她是角声金龄学院的办事员,手里拿着一沓印好的讲义,正是我明天“古典诗词”课上要用的。我一眼看到辛弃疾的一首“水龙吟”印成“水吟”了。“这中间还有个‘龙’字啊。”我说。她还是笑着:“你能不能不教这首?”我一下明白了。几个月前教一首“菩萨蛮”他们也希望我删掉,基督教会的学院见不得“菩萨”。最后妥协,“菩萨蛮”在讲义上就成了“××蛮”。“龙”也犯禁忌,我说删不行,这是辛弃疾的名作。最后妥协,讲义上印“水吟”,我讲的时候,让学员补上“龙”字,就像前番补上“菩萨”一样。皆大欢喜。
回家路上,差点把超市购物单的事忘了,匆匆采购完,5点已过半。雪还在零星飘落,天骤然冷了。走过白雪覆盖的运动场,雪泛着幽幽青光。
如此浮生一日,惘然若有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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