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记忆:发现另一个五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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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亲历,真想不到,繁华处处的厦门岛内还有如此不堪的道路。
驾驶摩托车从一马平川、绿树成荫的金尚路拐进后坑路口,等待我的,竟是一段坑坑洼洼、尘土飞扬的简易公路。颠簸着过了后坑和湖边水库,穿越高林村,一路走来,一路坎坷,等到了五通货运码头,我早已“尘满面,鬓如霜“了。
码头不大,且有些脏乱,进出港的船只也不见其多,留不住我的心。再折向北,婉延中,我辗转来到了五通凤头社北面三百米处的一处海岬。一块伸入海中布满苔藓的巨石坡上,数行并排的人工雕凿的台阶在浪花的拍打中若隐若现。是了,这就是我苦苦寻访的岛内仅存的古渡头 ―― 五通古渡头了。

一缕带有寒意的海风拂面而来,在我心头掀起阵阵涟漪,眼前不禁浮现出奇异的一幕:八百多年前的一天,风急浪高,一艘木船从对岸颠簸而来,匆匆靠上五通渡头。几位风尘仆仆、身着官袍的男子跳下船来,小心翼翼地躬身将两个年约十岁的小孩迎上台阶,顾不上久留,两名中年男子就背上小孩,慌慌张张地离去。其中一名大官模样的男子临走还不忘提笔在渡头附近的两块巨石上写下“龙门”两字。
这个大官模样的男子,据说就是历史上那个“留取丹青作汗心”的文天祥。《同安县志》、《泉州府志》都这么说的。两个小孩呢,一个是十一岁的南宋末代皇帝、宋端宗赵晸,另一个是他的弟弟,八岁的卫王赵昺。南宋恭宗德佑二年三月间,元兵攻破了南宋的都城临安城,逃难至福建的赵晸称帝做了端宗,赵昺则成了卫王。可惜,帝位还没坐热,元兵就已经南下,小皇帝只好在文天祥丞相的护卫下亡命南逃,急急如丧家之犬,过泉州又被拒之城外,一路狼狈,奔至同安,再从浏五店码头渡海逃上了厦门岛(那时还叫做嘉禾屿)。上岸的地方,就是五通渡头,从此,五通渡头也被人称作龙门渡了。
其实文天祥丞相是不曾奉南宋幼主南逃的,这不,素以严谨著称的《闽书》就提出了质疑,认为保护幼主南逃的应该是丞相陆秀夫和将军张世杰。争论之间,历史早已悠悠数百年。如今,“龙门”碑刻荡然无存,幼帝已成追忆,当年的渡海故事,也早已化为百姓心中的传说,给五通古渡头增添了几许神秘,几分暇思。

然而传说之中,却不免折射出一个史实:五通,原来早就是厦门岛的交通要道了。这在《鹭江志》、《厦门志》也均有记载:五通渡头,厦往泉大路,过刘五店,水途三十里。
是的,曾几何时,五通确乎是厦门出岛通大陆的咽喉。数百年间,五通作为厦门岛古驿道的重要一站,迎来送往,见证着人世的沧桑。根据可考证的历史表明,古时,厦门岛上有两条驿道。一条驿道是自岛北隔海的集美铺下接高崎铺,下接莲坂铺,再下接和凤铺(即今大中路和镇邦路之间的和凤街位置)。另一条驿道,就在厦门岛东北角设五通铺,上接过海的刘五店铺,下接蛟塘铺(又名“勾塘铺”,社名蛟塘即现在昭塘自然村),再下接金鸡亭铺、和凤铺,官府公文就在和凤铺交由船户带往金门、台湾等地投递。明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明朝政府在厦门岛建城时,同时在五通也建造了城寨,“徙永宁卫中、左千户所官军守御”。郑成功时期,五通更被视作战略要地。1655年农历四月,郑成功派人筑造了一批营寨,其中就有五通寨。在郑成功抗清的若干重要战役中,五通寨发挥了重要作用。清中期以后,五通寨已圮,但仍设有五通讯,清政府派“提标左营弁兵防守”。

乾隆二十六年之后(1761年),高崎铺因“铺务稀少裁汰”,五通渡口遂成为厦门出岛通往内陆的唯一口岸了。其后,厦门对台运输、贸易日益频繁,五通地位越来越突出,《厦门志.台运略》作了清楚的描述:康熙二十四年以后,台湾则壤成赋,船只往来,在内地惟厦门一口与鹿耳门一口对渡。由京城到台湾任职的官员,都得乘船到五通,再经蛟塘至和凤铺后,过海峡至台湾。
然而,由于种种原因,不知从何时起,五通渡头却“声渐悄”了。近现代以来,厦门的对外交通尤其是海上运输迅猛发展,五通码头作为曾经的交通要道却不曾有着相应的辉煌。我在近代以来描绘厦门对外交通的大量文字中,几乎找不到关于五通码头的描述。据说五通因当地供奉五通神得名,可惜,五通神并没有佑护五通走向辉煌,甚至连当年供奉五通神的五显宫,也被风雨吞噬地不知所终。历史的变迁,真是让人难以预料。

失去了辉煌,苦难却接踵而至。五通的近现代史上,写满了悲壮的文字:
1928年8月,旅居菲律宾的爱国华侨吴记霍等先生,遵循孙中山“航空救国”的遗训,在五通创办了“福建厦门五通民用航空学校”。然而,学校生不逢时,勉强支撑一年余,便被迫停办。
1938年5月10日,侵华日军从五通村登陆厦门岛后,便在五通村展开大屠杀,数以百计的五通村民被杀害。日军还大肆侮辱强奸妇女,连六十余岁的老大娘也不例外。日占期间,在五通凤头一带沙滩被日军杀害的中华同胞,高达2000余人,至今仍有“万人坑”在控诉着日军的罪行!
厦门解放后的几十年间,与金门一衣带水的五通村是我军的前沿阵地,也因此承受了无数炮弹的袭击,留下不知多少血与泪的回忆。
......

当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向厦门岛,特区建设的步伐在厦门东海域之滨的五通,却停滞了下来。二十余年间,五通的平静和困惑,与厦门岛的繁华与喧嚣,形成了两个世界。
我拨开杂草,在古渡头西北二百米的一丛密林中,找到了荒凉的“万人坑”遗址。一座墙体已斑驳的小庙,供奉着“万人坑诸神位”,显然是五通村民自发修建的。几年前,湖里区政府也在小庙旁边立了一块小小纪念碑,只是几乎被枯枝和落叶覆盖了。庙前一堆烧化的纸灰,表明还有为数不多的人们,在默默地为这些冤魂祝祷。
一声汽笛打破了我的沉思,循声望去,天风海涛中,一艘轮船正缓缓驶向对岸,对岸的浏五店码头隐约可见。心中的抑郁忽然一扫而光。我知道,海的那边,正在进行东通道水浏线的施工;我也知道,此岸的环岛路即将从五通穿越,扮靓五通的海岸;我还知道,不久的将来,五通与浏五店之间还将用海底隧道连接,成为厦门岛的第三通道,五通将再次成了厦门的交通对外的重要一环。是的,五通不就是那艘驶向彼岸的轮船吗,它终将告别过去,找到属于自己的港湾。“远水平吞三岛日,长风高破两门潮”,海湾型城市建设的号角,正是五通前进的希望。

我信马由疆,驱车纵横在五通的乡间小道间。百年名宅“坂美大夫第”、99道门的闽南大厝、众多独具特色的“番仔楼”、明代的古墓……渐次映入眼睑,散发出文化的韵味。水库,鱼塘,海堤,此起彼伏的野鸟,构成了一幅生意盎然的画面。
夕阳西下,我在依依不舍中告别五通。再过湖边水库,晚霞下的仙岳大道东段的施工工地一片繁忙,相信不用多久,这个市政府重中之重的工程就将延伸至五通码头,那时的五通,该是怎样的情景呢?
范世高旧作选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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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范世高,厦门人文学者、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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