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健身教练在吃兴奋剂吗|大象公会

「最少有 10% 的体育高考生使用过兴奋剂。」文|候知健谈及兴奋剂,人们想到的多是那些登台领奖的精英运动员,可能还有国家之间的明争暗斗。但这些被反兴奋剂体系重点监测的高级专业运动员,即使滥用药物的比例再高,也只能算兴奋剂滥用人群中,受危害最小的一部分。真正受兴奋剂滥用危害最大的,是健美、健身这些国内新兴体育领域的参与者和消费者。这些新增的兴奋剂受众,也对中国本已非常严峻的毒品防控体系造成了进一步的严重威胁。民用兴奋剂简史有据可查的兴奋剂历史非常久远,可以一直追溯到公元前 3 世纪的古代奥运会。这些最古老的兴奋剂,通常都是源于各国的传统草药或者滋补品。中国的传统兴奋剂多为传统武术流派所用,且通常是比格斗技术更受重视和保密的核心传承。以湖南南部某些练外门硬功的流派为例,其核心训练、实战技术就包括服用多种药物来提升抗击打能力。比如使用乳香、田七、藏红花等药材组成的「内服寄仗方」,在打斗之前服用,据称能有效避免内伤;用马钱子、短柄乌头(两种药物都有剧毒)泡酒的「行功药酒」擦在皮肤上,据说能提升功力。· 马钱子这些药方中,至少有部分是有确实效用的。比如「行功药酒」,就含有大量士的宁、乌头碱。这些生物碱能抑制对神经信号进行负调节的甘氨酸受体,从而对人的中枢神经系统起到显著的麻醉、兴奋作用。这类药方也不是中国的专利,各国传统医学里几乎都有把这些植物用于麻醉、兴奋的内容,包括很多原始部落的巫医在内。1819年,士的宁被成功分离、提纯,后来被制成片剂等形式的药物。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它成为体育竞赛中最早被广泛滥用的兴奋剂,并引发了早期兴奋剂争议的标志性事件:1904年,美国运动员托马斯·希克斯在马拉松比赛中体力不支,遂喝下掺入士的宁的白兰地酒,之后不仅跑完全程还拿到了冠军,但比赛完便倒地不起,经过医务人员急救才苏醒。·1904年奥运会,被人搀扶着的托马斯·希克斯
相比之下,中国的体育比赛倒是保持了长期的纯净,尝试从中医药里发掘高效兴奋剂的科研工作也均以失败告终。直到八十年代,东德体育技术的引进才带来了以类固醇(类雄性激素)为代表的现代兴奋剂在国内的大规模使用。· 东德的举国兴奋剂舞弊 komplex08 计划,造就了变性人海蒂·克里格;她是女子铅球运动员,由于过度服用类固醇药物而男性化,最后不得不选择变性手术。该计划的首脑是东德体育部长和医学顾问,后者还是国际反兴奋剂组织的核心骨干,这使得东德在几十年中,大约一万名涉案运动员一直没被查出问题接下来的二十多年时间,兴奋剂在中国从专业队向业余队扩散、从专业运动员向普通学校体育生扩散、从举国体制体育项目向社会化商业体育领域扩散,形成了数量庞大的滥用人群。华南师范大学体育科学院2004年的一份调查论文中这样表述:「最少有 10% 的体育高考生使用过兴奋剂。」药检防不住兴奋剂,但保住了安全目前广义上的兴奋剂——即各种禁用药物,被列入清单的已有十一个大类,涉及近千种药物。在西方国家,现代兴奋剂滥用与毒品滥用一开始就无法分离。很多今天被认定为毒品的药品,早年往往是合法,甚至被大力推崇的神药,曾在市场上畅销无阻并大量作为兴奋剂滥用——比如可卡因、苯丙胺类药物。·早期环法自行车赛普遍使用兴奋剂,法国国民级车手雅克·恩奎蒂尔(左)多次在电视上声称「兴奋剂是职业自行车手的必需品」
起初,包括法国总统戴高乐在内的舆论并不把运动选手服用兴奋剂视为罪大恶极,直到它愈发过火,酿造出一系列恶性事件。1960年罗马奥运会,丹麦自行车手克努德·内马克·詹森因为滥用苯丙胺而死在比赛途中。1967年环法自行车赛,英国车手汤姆·辛普森在一个爬坡路段时昏厥倒地,并最终宣告死亡。验尸报告揭露出他体内检测到酒精和苯丙胺的混合物,可能是他猝死的头号原因。· 对辛普森的抢救以失败告终仅仅是不完全统计,六十年代死于兴奋剂的著名运动员至少有 30 人。这些丑闻极大破坏了体育竞赛的正面形象,摧残了它的商业价值,大量赞助企业因此腰斩赞助费用甚至直接退出。最终,国际体育界被迫采取措施抵制兴奋剂,并专门成立了世界反兴奋剂机构来督促此事。今天的主流竞技体育对兴奋剂毫不留情,制定了严厉的惩罚政策,同时又设定了诸多豁免条款,允许因「治疗用途」而使用特定种类的药品。此举时常被人批为虚伪、「双重标准」,但其中逻辑并不难理解:国际体育界无意追求「纯天然」的「更高、更快、更强」,却必须把用药行为限制在一条大家都认可、相对较为体面的底线内。反兴奋剂政策推出多年后,还是时不时会曝出著名运动员违规使用禁药的事件,可以说它从来就没有防住过兴奋剂。然而,包括那些使用兴奋剂曝光而身败名裂者在内,今天的运动员已不再为违禁药物付出严重的直接健康代价。近 20 年来,因为兴奋剂造成男运动员猝死、女运动员变得不男不女的比率已显著降低。·被曝出使用兴奋剂的 7 次环法冠军阿姆斯特朗是近年最著名的「嗑药」运动明星
药检彻底改变了运动员「嗑药」的路径。当代体坛明星们无论是否遵守规则,摄入的药物都一定是在背后技术团队专业支持下决定的,这些专家甚至会根据选手的尿样和血样,获得准确的个体药物代谢相关数据,来作为制定训练 / 比赛计划的用药基础。其出发点虽然不是选手的身体健康,却极高程度的保障了「嗑药」选手的安全。但在专业体育领域之外,「嗑药」就没那么讲究了。危险的健身药物滥用缺乏有效制约的健身、健美领域,是药物滥用的重灾区。长期服用类固醇和合成生长激素,46 岁就告别人世的加州健美先生里奇·皮亚纳算得上为了体型、为了成绩而滥用药物受害的典型。他一直公开服药,并坦承自己知道类固醇对身体的危害,劝诫粉丝不要沾染,但他自己则「别无选择」,如果不服药,他不会从他的健美比赛中获胜。·里奇·皮亚纳皮亚纳在他的人生后期经历了服药的一些副作用,如脱发、男性乳房发育和肝毒性迹象。他最终死于严重心脏病,尸检显示他的肝脏和心脏肿大,重量是正常男性的两倍。相比承认药物危害的皮亚纳,那些已经封闭化、隐秘化的健美小圈子问题还要严重得多。他们已经形成一套「非传统」的审美观,把那些畸形病态的肢体现象视为真正的雄壮美。某些健美明星因为服药而呈现身体副作用后,不以为耻,反倒大肆夸耀。如过度摄入生长激素出现的显著肢端肥大;内脏和腹部肌肉过度生长,生出像水牛一样外鼓但肌肉块垒分明的「水牛肚」。·非常严重的水牛肚现象与之对应的则是他们内部流传的扭曲观点:「吃药是个人选择,无关道德。」「吃药的危害被严重夸大了。」信奉这类说辞的人,吃起药来完全凭个人体验和圈内口耳相传的玄学,没有任何专业指导。为追求短期见效,往往会非常鲁莽的多种药物联合使用,而且剂量大到丧心病狂。而他们服用的药物质量也极不靠谱。比如促进肌肉增长的类固醇,在常规医疗体系中由于对应的疾病和伤情很有限,只有很少的种类会成为正规药品进入市场流通,不但难以获取,强化肌肉增长的能力通常也较弱。现在被滥用的数百种类固醇药物,绝大多数都是用主要成分的化学原料药,在各种作坊里鼓捣出来的。· 国外查抄的一个苯丙胺类毒品作坊,多数类固醇的制造环境与之类似西方国家早年一次调查报告显示:34 种非法途径的类固醇兴奋剂,其中 85% 剂量不足——有 26% 干脆不含类固醇成分,53% 存在成分和标签不符的情况。接触过这些药物的健身者,同时还是最容易沾染毒瘾的人群之一。表面上看,他们服药目标在于肌肉力量和体积的强化,跟追求兴奋或镇定的传统兴奋剂不同,与流行毒品的亲缘较远。但他们服药的模式却与吸毒者高度接近。依赖药物来维持体态的人,多会进一步寻求在效果上可实现弯道超车的所谓「补剂」,尽管它们多是只提供心理安慰的骗局,滥抓滥服的心态还是很可能把用药者导向「猛药」「硬货」,就像硬毒品吸食者也往往是从软毒品入门的一样。更大的风险在于他们与吸毒者相仿的心理隐患。类固醇在人体的影响同时对生理和心理起效,一方面是肌肉快速增长,一方面是自信心和侵略性被极大的强化。一旦停药,失去外源性的激素支持,肌肉会开始迅速流失,人也会处于情绪低落、压抑的状态。就西方的教训来看,兴奋剂诱发毒品滥用,极高比例源于这种情绪落差。
·国外警方查获的非法类固醇兴奋剂
因此,接触过药物的健身者,几乎都不可能像他们口头所说的那样「做一次 C 」(尝试一个服药周期)就作罢,而是从此不能回头。由于原来的药物再次服用会效果变差,他们在「下一个周期」不仅会加大剂量,用药种类也越来越激进,其终点多是彻头彻尾的毒品。在可见的未来,不管哪个国家都无法杜绝兴奋剂在内的药物滥用,这绝不意味着主流的价值观念可以放松对使用兴奋剂的批判。兴奋剂和毒品之间没有泾渭分明的界限,两者的药理、毒理乃至非法营销机制,都存在相当大的相似、重合部分。若我们对体育界的兴奋剂不置可否,那毒品的生存空间就又多了一分,最终受害的将会是整个社会。参考文献:[1]蔡宝昌《马钱子的研究》[2]卢昌亚《运动兴奋剂》[3]巴里·霍利亨《体育运动中的使用兴奋剂现象及反兴奋剂政策的制定》[4]中国奥委会反兴奋剂委员会 审定《教练员反兴奋剂知识读本》[5]白旭盛《我国反兴奋剂政策变迁研究》[6]高晶《对山东、广东体育高考生使用兴奋剂的心理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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