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结缘1981版《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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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木欣欣 来源:红楼梦赏析(ID:hlm364)
记得我当时还在念初中,家父已经从一干就是三十年的部队转业到地方上了。一次当我走进父亲的书房,立于书架前浏览时,忽然眼前一亮,就在书架最下面很不起眼的角落,竟然整整齐齐排放着四本崭新的,绿色封面的《红楼梦》。我如获至宝,感觉心砰砰狂跳起来,对于这本古典名著我早已心仪已久,当时的惊喜之情自然溢于言表。
为何父亲明明知道我一向喜欢古典文学却没有告诉我,而是藏在书架最底下呢?这个问题曾经困扰过我许久。现在想来或许当时父亲怕我读起这部长篇来耽误了学习,也或许是觉得我作为一名初中生,尤其是女孩子还不适合看吧。
之后我在父亲面前亦没有点破,而是趁父亲不在家时一次次溜进书房,然后蹲下身子从书架最底层迅速抽出一本《红楼梦》翻阅起来。好在我母亲比较马虎,每当看见我专心致志地读书,母亲就微微点着头向我投以赞许的目光,每次经过我身边时她总是轻轻的,生怕打扰了我,却从来不会注意我手里拿的究竟是一本什么书。
尽管如此,当时我还是无法完全静下心来读《红楼梦》,总感觉像是瞒着父母做不应该的事情。再者,必须时刻保持警觉,耳朵也必须竖起来,一听见门上钥匙的转动声,在我如同听见了撤退的信号,我必须赶在父亲进门之前把书放回去,而且四本书摆放的秩序一点也不能弄乱,父亲向来可是细心的很。
虽然当时我的状态不佳,但《红楼梦》却像一块磁铁一样深深吸引着我,有一种令我无法抗拒的魔力。几年积累下来,在上大学之前,我也算是通读了数遍了,却一点也没有领会前言中提及的“封建大地主阶级残酷的阶级压迫和激烈的阶级斗争”,相反还感觉贾府的丫鬟们挺幸运的,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即使是粗使丫头干的活也并不重,主子们对于她们还算比较宽厚仁慈的,一点也不像恶霸地主黄世仁,对仆人们非打即骂,还有那万恶的地主婆子,动不动就用针去戳喜儿,非要把人往死里逼不可,显然心理已经严重变态了。
《红楼梦》里最打动我的,莫过于世外仙姝林黛玉了,或许和我当时的性格有点关联吧。我身体一向柔弱,在家里又是老末,父母对我一直疼爱有加,可我却受不得半点委屈,总爱和哥哥比,总感觉父母待他更好,他可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加之父亲常年待在部队,从我出生到上初中之前,一年也难得见上一两面,我渐渐的变得越来越多愁善感了,一点也不像一般军人的孩子那样胆大活泼。在班上我一向独来独往,不喜凑热闹,除了上课之外整日爱躲在家里,何以慰藉?唯有书籍。
或许从黛玉身上多多少少照见了自己的一点影子吧,于是对她更添了几分格外的怜惜,颦儿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无不左右着我的视线。第八回黛玉去看望宝钗,一见了宝玉,便笑道:“嗳哟,我来的不巧了!”宝钗装作不解时,黛玉笑道:“来呢一起来,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明儿我来,间错开了来,岂不天天有人来呢?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闹。——姐姐有什么不解的呢?”颦儿心里明明很介意宝玉撇下她单独来找宝钗,但这番巧辩却合情合理,无懈可击,令宝钗哑口无言。读至此处,心里不禁一笑:好一个能言善辩的颦儿!
第三十七回大观园众姐妹结下海棠诗社,各展其才,一组海棠诗群芳斗艳,独有黛玉写得独具一格,不落俗套:“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社长李纨评得最公:“若论风流别致,自是这首。”读至此处,心里不禁赞叹:好一位卓尔不群的女诗人!
然而最令我动情的莫过于潇湘妃子多愁善感之时,“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娇艳明媚的花儿怎经得起狂风骤雨的摧残,想到被人误解,遭人非议,满腔幽怨无处诉说的黛玉,不禁触动了自己的一点心思。
从初三到高三,整整四年时间,班主任换了三位,却无一例外让我这个最不合群的人担任团支书,或许在老师眼里我是一个老实听话的孩子吧,一次同学们议论老师的坏话不知怎的传到班主任耳朵里去了,有人竟怀疑是我告的密,顿时谣言四起,我在班上更加孤立了,连和我唯一要好的女生也从此对我敬而远之。我一向把背地里告黑状看作卑鄙的小人行径,自己岂能为之,何况我根本不知道此事,我平时不善交往,又有团支书的特殊身份,大家从不当着我的面议论老师的。可这满腔的委屈向谁诉说?说了谁又能信?我只有一个人默默承受,暗自垂泪。
时隔多年,虽然我早已走出了独自黯然神伤的阴影,但这首《葬花吟》却始终萦绕在我心底,最近重读此处,再次为饱受委屈,流尽最后一滴泪的绛珠仙子心痛不已,不禁写下一首七律:
葬花吟遍尽悲词,字字凝愁蘸泪丝。
冷雨敲窗惊梦夜,狂风舞絮扑帘时。
一腔幽恨凭谁解,满纸辛酸但自知。
忍看玉容枯槁瘦,勾魂最是断肠诗。
光阴荏苒,少时结缘1981年《红楼梦》,一晃将近四十年,我从中汲取的不仅仅是丰富的文学营养,同时也是心灵的慰藉,正因为如此,我对这一版的《红楼梦》始终怀着一种特殊的感情。
不可否认的是,这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红楼梦》,由于时代的局限留下了些许遗憾。1981年已经是第四版了,前三版出版时间分别为1957年、1959年、1964年,因此不可避免地打上了“阶级斗争”的时代烙印。除了前言有好几处令人啼笑皆非之外,还删改了一些精彩的描写,不但造成前后衔接不畅,更是削弱了文学的感染力,人物鲜活的个性也难免打上了不小的折扣,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在此仅举几例。
如第一回写到“正当嗟悼之际,俄见一僧一道,远远而来,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异,来到这青埂峰下,席地坐谈”,下文一下跳跃到“见着这块鲜莹明洁的石头,且又缩成扇坠一般,甚属可爱”,真令人有些莫名其妙,中间省略了顽石如何听到二仙谈论“红尘中荣华富贵”后动了凡心,如何执迷不悟,再三恳请“携带弟子得入红尘”,二仙师无奈之下又是如何大展幻术的过程。这样一省不但影响了情节的前后连贯,也失去了奇幻色彩,无疑大大减弱了文学的趣味性,可读性。对于二仙师“善哉,善哉!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的劝诫也一并删除,而这一处恰恰是点明本书要旨的,脂砚斋评曰“四句乃一部之总纲,”这么精彩的情节,这么重要的语句居然都被删除了,细推原因恐怕当时认为这段描写带有封建迷信色彩,而这处要旨充满了人生无常的悲观态度,皆属于应该摒弃的所谓封建糟粕。
还比如第六回刘姥姥道:“……我们姑娘年轻的媳妇儿,也难卖头卖脚的,倒还是舍着我这副老脸去碰一碰。果然有好处,大家也有益。”说毕,大家笑了一回。当晚计议已定。此处在“大家也有益”之后删除了“便是没银子来,我也到那公府侯门见一见世面,也不枉我一生。”刘姥姥这句话,有和没有,效果迥然不同,若没有,刘姥姥进贾府的目的只剩下捞些好处了,其功利性极强,而加上这句话,刘姥姥豁达洒脱的性格跃然纸上,这才像贾府被抄后把巧姐救出火坑的刘姥姥。而当时为何删去这句话?大概是因为刘姥姥作为劳动人民的一员,是不应该去羡慕剥削阶级的生活吧。
还是第六回,刘姥姥临走时:凤姐笑而不睬,叫平儿把昨儿那包银子拿来,再拿一串钱,都送至刘姥姥跟前。凤姐乃道:“这是二十两银子,暂且给这孩子做件冬衣罢。改日没事,只管来逛逛,才是亲戚们的意思。天也晚了,也不虚留你们了,到家里该问好的都问个好儿罢。”在“暂且给这孩子做件冬衣罢”后省略了“若不拿着,可真是怪我了。这串钱,雇了车子坐罢”这句话,而此处正体现了凤姐人性的光辉。“若不拿着,可真是怪我了”,好似亲戚之间的热乎话,掌管荣国府财政大权的凤姐,并没有在底层的刘姥姥面前端架子,而前文虽提到“再拿一串钱”,但如果后文不交代我们还当是王熙凤多赏刘姥姥一点小钱而已,读到“这串钱,雇了车子坐罢”,我们才明白其用处,王熙凤十分体恤刘姥姥一大早就带着板儿一步步走来的辛苦,蒋勋老师认为这一吊钱带来的温暖甚至超过了那二十两银子,对此我十分赞同。而当时删除此处的原因估计是因为王熙凤作为剥削阶级的一个代表,对于劳动人民最多只是一点施舍,是不可能怀有体贴周到之心的。
书中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除了删除外还对原文的词语进行了多处的改动,由于篇幅的限制在此不一一枚举。对于这版的时代局限性,我们不必苛求,也不必因此而束之高阁。现在我喜欢把这版与脂砚斋批评版的《红楼梦》两相对照来读,从中找出删除了哪些内容,细细体会二者在表达效果上的区别,既能提高自己鉴赏能力,又可添些趣味,何乐而不为乐呢。
从心底很感谢一直陪伴我成长的81版《红楼梦》,至今重读依然有新的体会与收获。也很感谢我的父亲,想当初我一次次溜进他的书房偷看《红楼梦》时自以为躲过了他老人家的法眼,其实那几年父亲眼见这几本书越来越旧了,一向心细的他岂能不知,只是没有拆穿而已。
*本文《红楼梦》原文引自:
1981年版《红楼梦》(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脂砚斋批评本《红楼梦》(由岳麓书院出版)
-作者简介-
作者:云木欣欣,个人公众号:闲梦山月。毕业于江西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一直从事中学语文教学工作。对于我来说,品读《红楼梦》不啻是提高文学的涵养,更是心灵的慰藉,生命的修行。本文首发于红楼梦赏析(ID:hlm364),如需转载,请联系小编(夕瑶:13824393166)。 红楼梦赏析
一入红楼,终生难醒
与君相逢,平生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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