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欠娘的,还不完

娘的行动越来越像小孩子了,看着娘颤颤巍巍、小心翼翼却又不合常理的行为举止,我并没有去指责娘,反而心里一阵阵刺痛。娘这是更加衰老的征兆啊!真怕哪一天回家后看不到她老人家了,我就啥都不能为她做了。
老娘这辈子过得其实挺苦的,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村家庭妇女,没多大本事,只知道拼命劳动,在土疙瘩林林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拨拉着过上好日子的希望,希望却似乎总是埋得很深,任她千辛万苦也总是看不到、摸不着,揣在兜兜里、搁在心口上的除了贫穷还是贫穷,巨大的贫穷阴影长年累月地压在娘的头顶,让她喘不过气、缓不过劲,那个时期的娘一遇到事就一个人在家里哭,一哭就是大半天,一边哭一边大声哭诉,能把天哭阴了,地哭傻了,心哭碎了,直哭到把所有的心事都释放完了,她就该干啥还干啥。那个时候的我还小,一次次在娘的哭声里沉默,尽管不知道娘为什么哭,但心上总是会被娘的长长的哭声抽打,隐隐作痛。从娘的嘴里得知,她生下我时没有奶水,就靠烧洋芋拌蜂糖嘴嚼碎给我喂下,没想到还侥幸保下了我的一条命。但我的出生毕竟在这个家里又多了一张嘴,渐渐懂事的我总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多余,给这个家徒增了一份负担。如果没有我,也许这个家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从那时起,我就一直感觉自己欠娘的,每逢娘不高兴的时候我就静静地待在她跟前,期盼我的陪伴能消除娘的愁苦,期盼能快一点长大,早一点为这个家出点力。我的童年就这样在娘的哭声和叹息声中度过,因为娘,我的性格变得沉默而执拗、敏感而抑郁。
长是长大了,家里却让我读书了,这一读就是十五个年头。这十五年里,我什么财富都没为家里带来,除了索取还是索取,而且毫无条件。从小学上到初中,再从高中上到大学,我需要的费用越来越多,可娘和爹的年龄越来越大,能挣到的钱却越来越少。我很小的时候,因为记事不是很清楚,并没体会到娘对我有多疼爱,总感觉娘的心思并不在我身上。可随着娘的年龄越来越大,她却反而对我越来越宠爱了。有好吃的总是给我留着,有好穿的也必定是我的,家里所有的钱都为我攒着,尽管不多。因为我深知家里的不易,所以花钱总是能省到极致。即使这样,家里还是入不敷出。娘和爹除了种地,再什么都不会,一年到头累垮了脊梁、流尽了汗水也攒不了几个钱。尤其是上了高中后,娘已经是花甲之年了。垒粪,送粪,耕地,抓粪,锄地,背背子,打场,扬场,样样都是她和爹扛。掏粪磨烂了手掌,送粪抱不起粪装子,抓粪吊不起粪兜子、走不过牲口,割地跪破了膝盖,背庄稼直不起腰,所有这些现在说起来仅仅是简单的几十个字,但那五千多个日日夜夜的艰辛无论用什么样的语言都无法完整而准确地表述。娘和爹为了我,吃尽了苦,受够了累,看足了白眼,听腻了冷语。一分钱一分钱攒,一天一天地挨。我终于由高中生变成了大学生,虽然不是公子哥,但却成了公家人。娘和爹在家里做牛做马地为我挣钱,我在学校里争分夺秒学习却度日如年。一个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要靠两个年老体迈的老人来供养。我时不时被来自良心的谴责折磨着,撕扯着。我亏欠娘和爹的太多了,多的我似乎有背不动的感觉。但每次回到家,我看到娘的状态恰和我相反,她反倒多了几分释然和坚强。
终于工作了,从此结束了总是掏腾娘的日子。有了薪水后,娘的口袋里开始有了我给的零花钱了。可不管我怎么开导,娘也舍不得花钱。用父亲的话说,钱一进了娘的口袋就等于进了银行。为了这,我不止一次地埋怨过娘。可是任我费尽口舌,娘也不改初衷。娘依然一分钱一分钱地积攒着钱,闲着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一遍遍地数。每一次我往家里买东西的时候,她都会嫌我买的太多,然后不无愤怒地回我一句“不知道你能有多少钱”。我知道母亲是穷怕了,总认为张有李有不如怀揣自有。兜里有钱心不慌啊!娘就是为了这个感觉,所以到现在还是一样,“节省”是她唯一的念想。我理解娘,穷了几十年,心里一直都不踏实。现在踏实了,但她害怕失去。所以她就一直还活在过去的阴影里,怎么都走不出来。娘不让我为她买新衣服,看着我花钱就忍不住要问我一个月究竟挣多少钱。她甚至连卫生纸都不愿意多用一点,吃完饭擦过嘴的餐巾纸会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装进衣服兜里,上厕所时也是只揪很小的一块,有时候手指上粘满了大便,便会糊的衣服上全是,自己还不知道……娘有些老糊涂了,可是她这么做的初衷却还是为了给我节省,她舍不得为我多花一分钱,所以,不管我怎么一次次提醒她,她一用卫生纸,就本能地感觉不能浪费,然后又一次……我默然了,甚至流泪了,我不是气娘不听话,而是心疼娘虽然老糊涂了,可是那些年的穷日子罩在她心上的阴影却无时无刻不在,这估计要陪伴她一生,一直到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才能彻底释然吧!——我可怜而又可敬的娘哎!
我从不认为老人老了就成了累赘,尤其是娘现在这般状态。有娘在我家,就等于我捡了个宝。娘年轻的时候,我感觉我欠娘的,娘老了,这种亏欠感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在日渐增多。娘原来不在我家的时候,没有太多的亲戚来串门,我总感觉自己的家少点人气,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做人处事出了问题。自从娘住进我家后,好多的亲戚都奔娘而来,只要我在朋友圈里晒出我和娘的生活照片,点赞率那是出奇的高啊!我感受到了来自娘的巨大的影响力,也深深感觉到了做儿女的渺小。天下的儿女们啊,别自以为我们为娘做了很多,其实和娘的魅力比起来,娘就像高山,而我们还站在山脚。如果某一天这座高山不幸崩坍了,我们会从此没有了仰望的高度,那些由娘给我们带来的无形的财富将永不会存在。
好好善待娘吧,离开了娘,你,还有我,值个啥?
张景,陕西省延安市吴起县人,中国网络诗歌学会会员,陕西省诗词学会会员,延安市作家协会会员,山东兰陵诗社会员,延安市社区文化普及促进会会员,吴起作家协会理事,《燕京诗刊》签约诗人,一个喜欢寄情山水、充满诗情画意的老师。创作了大量诗歌,部分诗歌和散文在《西安晚报》《华商报》《长江诗歌》《燕京诗刊》《齐鲁诗歌》《兰陵诗刊》《中国魂》《诗中国》《天涯诗刊》《陕西诗歌》《岭南文学》《贵州诗刊》《中国草根》《延安日报》等省内外杂志和报刊上发表,有诗作收入《当代诗歌精选》。出版有诗集《涂抹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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