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神磊磊:小时候的锤子

文/六神磊磊

前不久参加一所小学的活动,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个故事来。
小时候,我有一把铜的锤子,灰青色,带着好看的花纹,像个老物件,很帅气。
刚看完《封神演义》那会,我正到处搜集法宝,凡是遇到我觉得有神性的小东西,都搜罗起来,给它们取上名字,想好各自的法能和战斗力值,认真地装进一只铁文具盒里。
我搜罗到了一个小混元金斗,大概有五分钱硬币大;一个阴阳镜,好几支降魔杵,还有很多七七八八的小番天印,小宝剑之类。
最厉害的当然是锤子,它体积太大,放不进铁文具盒里,平时只好摆在文具盒旁边,显得它们是一套。
没事的时候,我会把法宝拿出来打仗,番天印克小宝剑,阴阳镜克番天印,混元金斗则通杀。
小锤子是轻易不能出的。一旦祭出,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连我自己都无法承受它的威力,必须倒在沙发上。
本来这样很好,小锤子会陪伴我很久。
然而我有一天作死,把它带到了班上。
那是一个晚自习,快上课了。我摸出一面铜镜,用我的小锤子敲响了它,模仿上课铃声,以便哗众取宠。
班主任看见了。她是一位女老师,姓汪,是一个好老师,平时很关心我。
但她是不会姑息我哗众取宠的,立刻缴掉了我的小铜镜,当然还有我的锤子。
我顿时怂了。这意味着我会丢掉最强大的法器,再也没有什么能克制混元金斗。
我还清醒地知道,我的其它任何一件法宝丢了,我妈都会很高兴,她会认为家里又少了一样我搜罗来的垃圾。而这把小锤子一旦丢了,她会发火的。
于是我鼓足勇气,去和汪老师说:“老师你能不能把锤子和镜子还给我。”
汪老师拿着我的法宝,说:“你期末考试前进了5名,我就还给你。”
我于是死死记住了这句话。
等到期末考试,我在班上前进了6名,全年纪也前进了几十名。看得出我的成绩那会也真是不咋地,居然有那么大的前进空间。
我开始等着老师把锤子还给我。我想她肯定记得的。
但是她没有再提这件事。直到新学期开学了也还是没有提。
我开始确定她把这件事忘了。一个班主任这么忙,平时缴很多东西的,怎么会记得几个月以前随口说的一句话。
看来应该主动去找她。可我又一直是一个情商很低的孩子,迟迟不敢开口。
有一次下课,我鼓足勇气走过去说:“老师,我前进了5名,你可不可以把锤子还给我。”
我的声音一定很小,样子一定很怂。
老师说:“啊?什么?”
她没听清楚,或者是没听懂。接着有别的同学找她。而我居然就此不敢再问了,默默退了下来。
于是就这样,我永远地失去了我的锤子。我成了一个没有了锤子的小男孩。
后来有一次,汪老师留我独个在她办公室写检讨。拉开她抽屉时,我看见了我的锤子,工工整整地放在那里,压在一叠书和材料上。
办公室里没有人。我很想把锤子拿走。换个胆子稍微大一点点的孩子可能就拿走了,但是我不敢。就这样,一切结束了。
后来,我经常想起这件事。
今天我非常非常确信,如果我当时和汪老师说清楚了,她一定会非常愉快地把锤子还给我的。可惜我没有勇气。
从这件事上,我发现了自己少儿时的一个性格缺陷:虽然平时经常胡说八道,但一到正经提出涉及自身的观点和看法的时候,却常常很怯懦。
前几天,我参加重庆人民小学的活动,有一位老师提问:
“我刚刚缴了一个孩子的漫画。我其实鼓励他们扩大阅读面,很不情愿这样做,只要不是上课看无关的书我都不缴。但总是有家长要求:‘能不能让我孩子远离漫画?’你对此怎么看?”
这位老师的问题,勾起了我关于小锤子的回忆。儿时的一幕好像又在眼前发生。
我的回答是,有时候难以做好的不在于缴,而在于还。
您可以缴孩子们的东西,这是一种无奈的手段,但毕竟是种手段。只是在缴了之后,您不妨和他约定一个归还的条件,就像汪老师对我做的那样。
您可以像对待一个成年人一样,和孩子订立契约:只要你做到了,我就归还你。
我相信,孩子很可能会非常郑重地对待这个契约的,就像当时的我一样。
而当他最终完成了既定目标,你们激活合同、兑现承诺时候,一定是你们俩都很快乐的时刻。
我要感谢汪老师,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有过一个微不足道的、但却像大人般的契约。
我不知道小锤子现在到了哪里,希望他的主人善待它,那真的是个法宝。认真的。
这小朋友给我画的,连胃疼的表情都很像

感谢可爱的设计 冯小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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