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初夏山谷里的野花

话说十六年前,我刚刚开始用小数码拍植物,那年来过京郊的碓臼峪。当时觉得,这个地方很有意思啊!后来大约来过三四次的样子,但从看植物的角度而言,这里确然大不如前了,从带小朋友出来玩的角度,倒是还不错。所以,这次是带小朋友来玩的,看植物只是顺带。
有水的山谷,若无人糟蹋,总不至于太坏。十六年前的碓臼峪真是好啊,清凉,沿途植物种类就很丰富。这些年也许是游客太多,路边想看到一些妖孽的植物是很难了,只能看到常见种。那也就够了。
印象深刻的,是十六年前看到,岩石缝隙里有一堆一堆的叶子,仔细看去,哎哟,水龙骨科的蕨类植物啊!回来查书,是有柄石韦。然而第二年我再去碓臼峪,有柄石韦少了很多,明明前一年,一路的石缝里总能见到,再来时,却几乎看不见了。
在景区门口,卖山货的大妈们,一口袋一口袋的有柄石韦,都在卖呢。问她,这是干嘛用的啊?大妈说,这个啊,是野茶叶,泡茶喝,对身体好。我仔细想了想,有柄石韦的叶子,也许和茶叶还真有那么一点点形似。不过人家茶叶都用嫩芽啊,有柄石韦的叶子这也太老了啊!但反正都已经被当地村民们摘没了。
这导致我后来十几年都没拍过有柄石韦的照片。倒不是别处没有,而是每次想到有柄石韦,就想到碓臼峪,带着碰碰运气的心态,我就来看看,然后,果然又没找到。而这次呢,在很高的山崖石缝里,我终于看见了一丛有柄石韦。不容易啊!它们生长的位置真是太高了,估计村民也没办法爬上去。我只能用长焦镜头,勉强把它们拍下来。活着真好!
有柄石韦 Pyrrosia petiolosa(2002年拍摄)
有柄石韦 Pyrrosia petiolosa(2018年拍摄)
不开心的事说完了,说点开心的吧。
这一次也许是刚刚下过雨的间隙,路上有很多很多的马陆。不但有很多活的,还有很多被人踩死的。有些游客见了就滋儿哇乱叫起来,嗯,栗子则热衷于用棍去捅它们,看它们缩成蚊香盘状。欺负弱小的生灵可不好啊,喂喂!
休息日,于是山谷里有很多很多小朋友。还有很多很多陪着小朋友来的家长。有很多很多人,带着抄子,带着小桶,来溪流里捞。几乎没看见鱼,有蝌蚪,而有些家长则大坨大坨地捞水草。“捞水草!水草里有虾!”我只听得一声呼喊,好几个人开始抢水草了。把水草捞上岸,挑出几只虾,挺美。而水草就这么扔着了。我真想替溪流里的水毛茛骂一句:“捞你大舅哥啊!”
最终开花的水毛茛,我只在景区靠近门口的一个很小的小水库里,看见一丛。那里远离道路,有护栏,水也较深,不会有人祸祸。白色的小花,漂在水中,宛如身披轻衣的仙子。隔着干枯的芦苇,我远远看她们,她们并没有看我。
想起多年前,我给科普杂志写过一篇稿子,就是寻找水中花。主角是水毛茛和北京水毛茛。稿子写的大概不怎么样,至少如今看来,就那么回事吧,但当时的情感是真实的。溪流里的白色小花,偶然遇见,让人怜惜都来不及。结果,她们尚未绽放,就因为捞虾而被弃尸荒野。说来真是悲哀。
水毛茛 Batrachium bungei
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然教育呢?小朋友又怎样亲近自然才对路呢?这是个复杂而深奥的问题,我答不上来。但我觉得捞完虾,把水草扔回去至少能好一点。
但反正孩子多了,总有各式各样的家庭。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这山沟里可不只一百人。我还是安心地陪我家小朋友玩耍,抽空拍我的植物吧。
中国繁缕 Stellaria chinensis
中国繁缕 Stellaria chinensis
中国繁缕 Stellaria chinensis
这一路,我最惦念的,是中国繁缕。倒并非什么难得的种类,但在北京,我明确知道的分布地点,就只有这里了。大约是十二三年前,第一次在碓臼峪注意到它,后来每次来,我都会留意一下。这一次还好,中国繁缕不少,也没有惨遭毒手。其实它们的花很精巧,就是太小,也许大多数人都会错过了吧。
毛花绣线菊 Spiraea dasyantha
小花溲疏 Deutzia parviflora
小花溲疏 Deutzia parviflora
沿途最显眼的花,就是一些开白色花的灌木。较高的山石缝隙里,是毛花绣线菊,而靠近谷底的,则是小花溲疏。其实还有太平花,但只见了一棵,还被不知什么人折了好大一枝,我没有好好拍照。小花溲疏这个季节最热闹,绣线菊不是非常明快。
还有一些树木,比如火炬树的花蕾,蒙桑的果子,和君迁子的花。我从前一直以为,君迁子,也就是黑枣,都是人们刻意栽种的。后来才知道,在山里有很多野生。小灌木还有雀儿舌头,有花有果,雌株见的多,却没见到雄株的雄花。
君迁子 Diospyros lotus
雀儿舌头 Leptopus chinensis
其实草本植物也有,只是不起眼,于是大家都自动忽略了。比如禾本科或者莎草科。
我之前说,最好可以从自家门前常见的植物开始,识别,拍照。于是有人说,我家门口好多禾本科啊莎草科啊。嗯,没错的,我家门口也是,而且有些禾本科我至今还不怎么认识,莎草科反而稍好一点,大概是城市里的种类不多吧。没办法,能认就认,不能认就看别的吧。不能因为自助餐餐厅里,有你不爱吃的凉馒头,你就连蓝鳍金枪鱼也不吃了嘛。
臭草 Melica scabrosa
异鳞薹草 Carex heterolepis
异鳞薹草 Carex heterolepis
其实溪水边的薹草,究竟是不是异鳞薹草,我还有点存疑。从照片里看去,果实确然是扁而两面凸起,并非三棱形。我怀疑也许是鸭绿薹草,但这一特点只能把它归到异鳞。说实话,莎草科如果没有标本,仅凭照片,准确定种还是困难了一点,除非形态极其有特点的种类。
栗子还玩了半天播种的游戏。紫花耧斗菜的果实成熟了,开裂,种子撒出来。于是她收集了种子,再去撒到山坡上。这也玩了好一阵子。
紫花耧斗菜 Aquilegia viridiflora var. atropurpurea
豆瓣菜 Nasturtium officinale
薤白 Allium macrostemon
豆瓣菜是桥下溪流中的,因为没办法下桥,我也无法找到比较理想的拍照角度。我还没见过这么高大的豆瓣菜。从前见的,都是稍低矮的。桥下的豆瓣菜,怕是没有八十公分高也差不多了。想必吃起来口感不怎么样。我猜想我家门口菜市场卖的西洋菜,断然不会允许它们长这么高大的。
薤白也许是人为栽种的,有一片。其实山间我也看见了零星生长的植株。幸而薤白靠近大门口,有保安一直来回溜达,估计想要动手去摘的人,也会心中咯噔一下,慑于保安的威严而住手吧。多年前,我校有位经常跑野外的老师,最爱吃薤白,野外工作途中,会随手摘几棵薤白回来,晚上就着主食,吭哧吭哧吃下,回味一番,美不胜收。
多茎委陵菜 Potentilla multicaulis
毛茛 Ranunculus japonicus
毛茛 Ranunculus japonicus
山谷里亮黄色的野花,就算遍野绿色中最醒目的光彩了。说来,山沟之中当然不如草甸那么绚烂,而这个季节,也不似春季那样多彩。如今已经不可避免地进入初夏了,叶子都生长起来,绿色必然是主基调。
亮黄色的花,有委陵菜和毛茛。因为显眼,所以难免被人觊觎。委陵菜我就见了一丛,没几朵花,有一些折断的花梗。这也难怪,它生在几乎是路的正中间,就算无人下手,也会经常挨一鞋底子。毛茛则稍微好一点。大概是路边的都已经不幸故去了吧,如今明亮着的,都是靠近溪流边,不那么容易抵达的位置。
说来,人们还是热爱花朵的啊。只是热爱的方式还比较淳朴,因为热爱,所以想要占有,这无可厚非。只是成年人应当明白自律了,至于小朋友,则要看如何引导。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有足够的花,可以让人随便摘,反而就丧失趣味了呢?是不是只有在资源不足时,在道德的约束下,得来的才更可贵呢?
这些都是让人头疼脑热的思索,有时形而上,有时装大尾巴狼。
我是来陪小朋友玩的,顺手记录一些植物。你们看,就算和人类有着冲突,植物也还在顽强而努力地生长着,开花,准备下一次生命的轮回。这不值得我们敬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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