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恨又如何

恨又如何
文|张欣

非常奇怪,可馨的两本书稿刚刚编完,菊花再就一个电话也
不来了。
可馨只好打电话找她,她又不知在忙什么,BP机得拷几遍才复电话,跟她说书的事,她就躲躲闪闪的。
可馨又花钱请人做好了两本书封面的平面设计,然后拿到制作公司去电子分色,总之做好了一切前期工作。
干脆就找不到菊花了。可馨满世界地找她,三天之后她才勉强复机。再不敏感都觉得蹊跷,可馨厉声道:“你有什么难处就说出来,我又不会赖上你!”菊花吞吞吐吐道:”可馨姐,纸价涨得很厉害,翻了三番……”可馨急道:“那与我们什么相干?你仓库里不都是纸吗?”
菊花修好仓库那阵儿,正好存书卖得差不多了,她不想仓库空着,进了不少纸。
菊花道:“可是直接卖纸没有风险啊。”
可馨半天没缓过劲儿来,好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才明白自己被撇了。的确,书是否能畅销,评估是一回事,发行则是另一回事,总有一半的可能会砸在手里。菊花说,不光是纸的问题,现在改每周双休日,旅游部门的工作做到了书商前面,学校还都没放假呢,旅游公司已经坐阵校园,把大学生逛东园路买书的时间,安排上了张家界和九寨沟;双职工则安排去近便的地方两日游,加上经济上的不景气,市场萧条,书价飞涨,许多家庭便先把买书这项开支紧缩或者冻结了,所以……
没等她说完,可馨便大力地挂上电话。
怔了好一会儿,才问自己,你有什么可气的,马克思说过,利益达到百分之三百,人就会铤而走险。天才一语,千真万确,你看社会上的人为什么会冒死贩毒,前赴后继,赌,斩了手指也戒不掉,无非都是高利润的引诱。纸价涨了三倍,不管是不是黑市,人家为什么不卖纸,反而要把它印上字砸在手里?
托夫勒说过:信息轰炸将导致信息传递的低效。现在的书,委实太多太滥,许多印刷品还没有被消费就变成了垃圾。谁能保证你可馨编的书就不是垃圾?
《新三字经》已有四种版本之多,《女子小百科》也属天南地北大拼抄一类,尽管当时是为市场而创意、编辑,但市场同时也是一位林黛玉似的名嫒,是可以随时随地翻脸的。
把这件事讲给沈伟听,沈伟气道:“我早说菊花这个人不可靠,这回倒好,把我们玩了一把。”可馨低声道:“这回惨了,有苦都说不出。”沈伟道:“那有什么说不出的?找她算帐,你们当初是有协议的。”可馨无力道:“我想她也有她的难处……”
沈伟一听就炸了:“你这种思维方式,根本就应该捧一辈子铁饭碗,受一辈子穷。菊花当然活得比我们好,她只讲利益,只认钱,我们又要利益,又要道义,想发大财,又想心理平衡,既然如此,你辛苦这一场,岂不是莫名其妙?不如我们去慈善机构做义工,崇高到家。”
经此一番挑唆,可馨真正火了,长时间的连续工作,精力、体力,没一样不是熬到尽,更不要说为此还欠下高利贷,现在不过是纸价浮动,你菊花就可以一推六二五,帐,别人背,所有的责任均不负,转身不做书,改“炒纸”了,坐收渔剥,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可馨要冲到东圆路,去找菊花算帐。
沈伟拉住她道:“你也要冷静一点,大闹一场,毫无结果,我们岂不是很没面子?!”可馨恨道,“这口恶气,我总得吐出来。”沈伟道,“我估计她任打任罚也不会接这张‘死单’了,你的底线是,叫她出一半前期费用,这叫风险共担。”这话说得可馨频频点头,但仍是怒气冲冲地出了家门。
一路感叹天下不平等,如今真是劳力者治人,劳心者治于人了,你说知识分子还有什么活路?!
又想。到了东园路,找到菊花,“风险共担”的话一定要说出来,也就是说,投资一半的钱一定得找回来。若拉不下脸来说这句话,就自罚,什么都别说了,回出版局,服输,说软话,威风扫地地请求回去坐办公室,穷日子也是日子,不过了不成?!果然今后交不起电钱,那就点蜡烛、拔掉电话线,电冰箱;至于沈伟父母的医药费,他们不是还有几个体己钱吗?真花光了,儿女们续不上,那谁也没办法。世界上有多少人要换角膜、换肾,没钱就只好不换,这也天经地义。
可馨觉得承受压力的能力已到大限,再不能百上加斤,明年天宜要住到他们这来上小学,老的老,小的小,这样下去她是己非先崩溃了不可。
百感交集地来到东园路,可馨直奔菊花的书刊门市部,远远地,就已经见到门口挤满了人,向里面张望,同时听到了熊杰骂人的声音。
进了门市,见熊杰涨红着脸,颈静脉怒张地大骂菊花:“……他妈的你玩到老子头上来了!当初不是我看你可怜,把你带来做书,你会有今天?!……丢个反骨仔,我的书印到一半,买你点纸都不行,眼看合同到期,你他妈还嫌我死的不快,要推我一把!就凭我当年……”
菊花原是不还嘴的,熊杰骂了这老半天,可馨见菊花只强忍不作声,突然就憋不住,冲着熊杰喊道:“你还有脸提当年,当年不是我当牛作马,你会数钱数到手软?你给过我工资吗?吃饭都嫌我吃得多,你的那点人情,我早就还完了,我不欠你什么!”熊杰指着菊花气得脸青道:“看我三天之内不平了你的书店,你不知道我的厉害!你没赚到钱!你敢再说一遍?!你给我干了两个月,就新买了手表自行车,钱是哪来的?你拉屎拉出来的?!当我不知道,你这个死八婆!”
菊花还是勇猛地还击,但死活也不卖给熊杰平价纸,熊杰想到印了一半的书堆在印刷厂,死不死活不活的,没法向客户交代,又收不回钱来,急得直跳脚。
熊杰又乱骂了一气,才摔手离去,他走了,看热闹的人才慢慢散了。
门市部只剩下菊花和可馨,两个人对站着,闷闷地都不说话。
可磐冷冷地盯着菊花,目光里似射出枚枚冷箭,不由就拿出了主子的口气道:“钱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够胆六亲不认了?!熊杰再不好,也是……”菊花猛抬起头来,恨道:“你别提他!我把纸全烧了都不会给他!你知不知道他在外面养二奶,根本不回家,不给我姐家用,你知我姐过的什么日子?”菊花忍不住哭起来,抹着眼泪道:“当初做书没本钱,我姐为了他去陪别人睡觉,现在他发了,还嫌弃我姐,打我姐,骂我姐贱格,我就不顺这条气!”可馨疑惑道:“那你刚才又不质问他?最有力的你不说,尽说些无关紧要的。”菊花急道:“我姐被人甩,是什么体面的事,我要说给那么多人听,熊杰没准还得意洋洋呢!”
可馨想想也是,便安慰了菜花几句,扭身出了门市部,走出数米开外,突然想起自己的事还没办呢,又回头找到菊花,下决心拉下脸道:“那我们俩的事怎么处理?我跟你姐姐桃花,总没有什么干系吧?!”菊花一边捆书一边平静道:“咱们俩的事,我出一半的前期费用,你看行不行?”这实在有些出乎可馨的预料,也就无话可说,转身离去了。
她听见菊花在她身后喊:“别生气啊可馨姐,过两天我把钱送到你家去!”
可馨慢慢地往家走,心里也没有什么可高兴的,虽说不用说服自己回出版局工作了,但毕竟花了这么大力气,却背了一屁股债。回想起在桂林发行会时的一枕黄粱,实在是可悲复可笑。
她百无聊赖地在人行道上走着。
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小心翼翼地跟了她一会儿,终于按响了喇叭。可馨下意识地回头,见车窗也是一片昏暗,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人,想想自己也没有什么阔朋友,人也累得花容失色,难道还有人从车上下来,请你去电影厂试镜?!所以干脆目不斜视,走自己的路。
凯迪拉克的车窗被摇下来,洛兵招手示意可馨上车。
可馨惊喜地“嗨”了一声,上了车,与开车的洛兵并排而坐。
洛兵与可馨一块长大,现在又做了某集团公司的董事总经理,独身,人长得有形有款,他从不扮“酷”而是随意休闲,那种潇洒,简直就是《风月俏佳人》男主角的现实翻版,是多少女孩子的梦中情人。
可馨略略有点不自在,因为今天一点没打扮,素着一张脸,唇膏都没涂,服装也是那条削价牛仔裤配一件白底蓝条条的全棉衬衫,反毛麂皮鞋,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亮色。虽然和洛兵很熟,她也觉得她已经毫无姿色了。
可是已经没法挽救了。“今天怎么这么巧?!”可馨首先打破沉静,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洛兵道:“我到东园路来买点书。”他向后排座指了指,可馨回头看,果然有两包书摞在那里,什么内容的都有。可馨笑道:“现在越来越儒雅了。”洛兵目光直视地驾车,脸色却是柔和地,“没事的时候翻翻,解闷。”
轿车行驶得十分稳阵,连颠簸都是悠然有序的,像一个快乐的美国人,井然而不古板。可馨也不喜欢日本车,无论多么豪华都藏不住商业化的打算,没有人气。
美国车给入梦想,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曾有一段时间,由于各种原因,可馨与洛兵走得很近,两个人都意识到可能会发生点什么事,结果什么也没发生。很简单,互相倾慕的人,你在意我的一句话,我在意你的一个眼神,更加在意对方的态度与想法,还要强调一种感觉,这就注定了一切都不会发生。
一旦可馨开始躲避洛兵,洛兵又有些后悔和懊丧,想到可馨需要他时,他却在那里跟她大谈伦理道德,真他妈的不是男人,就凭他真心爱她这一点,什么不能够从略不计?!
不过他想可能是缘分未到吧。
今天他驾车带可馨去他的别墅,并没有什么刻意安排,邂逅本身就是天意,后面的一切事听其自然好了。
凯迪拉克驶进了二沙岛别墅区,可馨感到这儿的环境突然幽静下来,水泥车道在林荫树下整洁、平坦,没有行人,偶尔只有名贵轿车也昏暗着车窗,从他们身边驶过。
别墅里有车库,有草坪和遮阳伞,以及舒适的躺椅。
进屋之后,有一位中年女人,身穿制服,微笑地向可馨问好。洛兵介绍她是别墅管理公司统一请的服务人员,都受过专业训练,不仅会做饭、打扫卫生,还懂得茶道、插花艺术和修剪草坪。
洛兵嘱咐她做几样精致小菜。
他又领可馨来到楼上,“你随意吧,洗个澡解解乏,然后我们看影碟。’’可馨想起小时候去洛兵家玩,他也是拿出自己全部的玩具和小人书,两个人立刻安静下来,全神贯注地玩。
可馨自然地走过去,抱住洛兵,挂在他的脖子上。洛兵也没有热血沸腾,他颇了解可馨,这不过是友善式的拥抱,并非男女式的动情,所以他拍拍可馨的后背,示意她去洗澡。可馨一蹦一跳地去了盥洗室,不一会,哗哗的水声就伴随着她快乐的哼歌声传了出来。
不过可馨到底还是辜负了这良宵美景,在看好莱坞的情感戏时,她居然趴在沙发上睡着了。想想看,她累了多么长时间,现在突然松驰下来,又洗了热水燥,这里的环境又那么舒适,她根本没有办法抵挡那种排山倒海的倦意。
这一觉睡得像死过去一样,无梦。
待她醒来时,发现室内空无一人,只有一盏壁灯亮着,是那种柔黄色的光线,她的身上盖着薄毯;
窗外夜幕低垂,可馨猛地坐起来,看了看表,已经快十点了,该走了,她这样想着,可是身体却不听话地倒回沙发上。
今后的日子,长长的生活之路,会是一副什么情景,这在她眼前十分清晰,也是她万分熟悉、日久生厌的。但是今夜,她却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她骨子里是一个热爱浪漫和憧憬的人,否则当初上大学就不会选择中文系了。
一辈子浪漫一次,不算奢侈吧。
她神使鬼差地拨通了爱宛家的电话:“如果我今晚不回家,就说在你那儿,你记着点,别‘穿帮’了啊。”爱宛笑道,“那你现在在哪儿?”可馨道,“酒店三陪,24小时服务。”爱宛开怀道,“又一位纯情女孩正式踏入社会……我知道你在哪儿。”
爱宛小时候,有段时间在可馨家长大,她对洛兵是相当熟识的,也知道他们俩这一段虚乎飘渺的恋情。她在电话里教导可馨道:“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别老是绷着,你以后会后悔的。”可馨叹道:“我现在还在温饱线上挣扎,早就没有七情六欲了,不过免费住一回‘总统套房’而已,你要不要也过来玩?”爱宛道:“三人做世界啊,神经病!不过我今晚也是没着落,诗人走了,烟老板给关了,我只好旱的时候旱死,涝的时候涝死。”两个人在电话里叽叽咕咕地笑起来。
可馨挂上电话,从沙发上跳下来,简单地冲了个脸,又用清水拍了拍头顶和两鬓的头发,这样会显得整洁和清爽一些,她后悔没有随身带着化妆包,生活中的小情趣都是被一点一点省略掉的。好在刚才睡了一会儿,她比来时精神了许多。
缓步下楼,感觉真是好极了——这便是她一生的梦想,住复式结构的房子,以女主人的身份从楼上下来,穿着真丝睡袍和绣花拖鞋,手里拿一本《倾城之恋》。
洛兵正在餐厅喝茶,一边与服务女工聊天,手边一大堆读过的报纸,女工正在剥花生,慢慢的,一点也不着急。见到可馨,她忙起身去端晚饭。
晚餐除了几样可口的小菜之外,便是各种豆子煲在一块的稠粥,家常、美味。
可馨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粥,深感生活的美好,均体现在不经意的细节上,譬如温暖的薄毯、紫红色的小豆粥、木质镜框中发黄的幼儿园毕业照,她和洛兵的小脑袋都挤在其中。
吃完饭,洛兵和可馨一块到室外的草坪上晒月光、数星星。讲了一些儿时的趣事,似乎永远讲不完似的,有一千零一夜那么长。话遂转回来以后,洛兵问道:“你最近怎么样?还好吧?”可馨和颜悦色道:“还好,就是忙忙碌碌的,充实有余,浪漫不足。”洛兵又道:“做书顺利吗?”“挺顺的。”可馨眼前出现了自己繁忙的镜头,以及令人哭笑不得的结果,但她只能这么说。
“沈伟没事吧?”洛兵是真正的关心,可馨马上回道:“没事,他早就不用摩托车载客了,现在部里很重视他,叫他写专业性很强的论文,比如文艺怎样迎接市场经济的挑战……”她当然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也奇怪自己竟有胡说八道的潜质,但她毫不犹豫地这样说了,家庭和丈夫再不理想,也已注入她的情感,植入她的生命,她不可能不维护他们,不给他们争回最后一点面子。
洛兵放心道:“可能是我多疑了,我觉得你好像很累似的,在东园路,我开车跟在你后面,怕认错了人,怎么会瘦成这样,背都有点驼了……”可馨下意识地挺了挺胸,又向后背望望,喃喃道:“不至于吧。”但鼻子还是酸了。
夜最深的时候,他们并排躺在卧室的床上。可馨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不情愿的,但洛兵碰她时,她全身僵硬,根本就不像个过来人,洛兵含糊道:“我可不想委屈你,是不是你从来就没爱过我?”可馨镇静道:“不是这个问题,是我希望在你心中永远是个好女孩,现在却跟你做这个,算怎么回事?”洛兵叹道,“还是年轻好,十八岁的时候,所有的事都是做完了再分析。”
洛兵出奇地干净,也让可馨感到陌生,可能是他太在意她了,竟然洗了三遍澡,口里喷了漱口水,抱着他像抱着一块巨大的薄荷糖。
一切都极为小心翼翼,结果这件事就没法做下去了。
开始是可馨不行,唠唠叨叨的,又想做又顾虑无穷,别墅里的情调太有诱惑力了,尼姑到这里来都会有冲动,何况是跟自己喜欢的人。等她彻底松驰下来,洛兵又不行了,而且心里越着急就越不行,他申辩道,我绝非圣贤,不结婚不等于没有性经验,我跟许多漂亮的女人做过,比如模特、演员什么的,我一直做得很好。
可馨躺在他的怀里,抚慰他道:“你不用解释了,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这个温柔、但又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夜晚,并没有让可馨感到懊丧,反倒叫她心静如水了。她觉得内心的压力一下子减轻了不少,她并不想跟洛兵结婚,这不可能,任何时候都没有这种打算,但是这件事让她报复了生活对她的不公,报复了现存的一切道德规范带给她的束缚,当她再一次走回现实生活中去的时候,她觉得她跟不幸之间扯平了。
两个星期过去了,菊花并没有送钱过来,也没有来一个电话做任何解释。
沈伟对可馨道:“你还是追她一下,别又让她把我们给涮了。”可馨道:“这钱还不及她的一个零头,肯定是她根本没当一回事,再等等吧。”沈伟不满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老帮她说话,你得彻底改变思维程序,懂不懂?!在商言商。”可馨耐心道:“如果她要有意拖欠,也不是我能追得回来的。”
沈伟无话可说,看了可馨两眼,觉得她是有些变化,以前她愤世嫉俗,后来变成摇滚青年,现在开始玩世不恭了,什么事都别想激怒她。
出乎意料,姚宗民倒是打来一个电话,约可馨去喝夜茶,顺便谈点事,可馨也只好去了。
广州的夜市茶座也算是一个文化景观。两个人去了陶陶居,这里都是些老茶客,寿眉、水仙也比较地道。,
久不见面,姚宗民和可馨是胖得更胖,瘦得更瘦,两杯热茶下肚,姚宗民更是满面红光,神采奕奕,更衬着可馨清辉玉臂寒。
姚宗民道:“人要有财,真是山都挡不住,我现在坐在家里,钱都找上门来。”他说话声如洪钟,底气很足。
可馨托着香腮望着他,等待下文。她和眼前的这个人,永远也不会成为可以闲聊的朋友,无论他发多大的财。
沉吟片刻,姚宗民才道:“我听说你手上有两本书稿,菊花现在不做了,不如让给我做吧。”可馨道:“什么条件呢?”姚宗民道:“本来你做前期,我做后期,是应该分成的,但你也清楚,前期的费用其实也是我的钱,这就不存在分成的问题,你还我钱时,连本带利,还一半就行了,另一半就拿书稿顶吧。”可馨不动声色道:“前期的费用我花了那么多,你半价就想把书拿走?我岂不是连编辑费都没剩下,还要还你的帐。”
姚宗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市场经济了,纸价上涨,书市落潮,哪个书商还会接你的书稿?”这笔‘呆帐’也就是我勉强还有能力接下来,你原价让给我,我肯定是不要的。再说,菊花不是答应你一半的前期费用吗?里外里你没亏,就不错了。”可馨奇怪道:“这事你都知道了?”姚宗民以笑作答,表情甚是暖昧。
可馨心想,姚宗民真是言行一致啊,手够黑的,简直就是巧取豪夺。要是退回去三年,可馨肯定宁肯把书稿砸在手上,也不能让这种欺侮人的人得逞。但现在,她已走上了经商的这条钢丝,第一条就是不能意气用事。她平静地对姚宗民道:“我想一想再答复你吧。”
姚宗民笑道:“还想什么,过了这段时间,谁还会看什么三字经和女子杂谈,这并不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书稿,别人不明白,你我还不明白吗?”
可馨不置可否地一笑:“谢谢你的茶。”起身背起手提包,飘然离去。
走上大街,她气极了,双手发狠地在黑暗中捏了捏拳头,她真想大叫一声,但忍住了。
恨又怎么样?!先不说家里的用度、开支,单就年底必还的两笔钱,一项是姚宗民的高利贷,还有一项是父母亲集资款的利息,就将令她一筹莫展。
这一天之后的可馨,重新开始写专栏稿——香君小品;闲暇时去爱宛那里帮她看花店,爱宛批发鲜花,干得有声有色;偶尔,洛兵会关照可馨一两单广告业务,但因她没有公司,不可能承接大项目,无外是印刷厂还有几个哥们,把钱打过去,印一些目录或计划书之类,赚少总比不赚强,可馨还是很感谢洛兵,但她不快活,因为他们的关系不可避免地蒙上了商业色彩。
那么她当初,拒绝他昂贵的白金项链,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
她想起了爱宛的话,谁都不可能活得那么纯粹。
尽管痛不欲生,还是把书稿半价给了姚宗民。想起那一个个不眠之夜,她是百分之百地投入,现在精力、财力付之东流,她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愤恨。
往期连载:
恨又如何(一)
恨又如何(二)
恨又如何(三)
恨又如何(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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