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记忆之胡四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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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记忆之胡四列传
胡文襄公讳四,字新建,咸宁通城人。少聪慧,性勇武,清隽有公瑾相,深孚一郡之望。仁宗紫阳元年,文襄以榜眼入太学,习汽车内燃之术。昔唐人善观天象者李淳风袁天罡,尝谓千年后群星当聚于五道口蓝旗营之北,其地必多贤士,后丁卯年果应之于一号楼二四八,四方俊彦齐集,一时之盛也。
时胡德帝被废,邓平公以左右手软硬失措为憾,驱京师士子从戎以诫之,清华遂于初秋点兵,拔二千余众赴塞外柴沟堡,隶总兵臧文清部。从军甚苦,律法颇酷,众人深厌之。然籍隶预备役而人皆初识,交浅言不深,腹诽尚侧目,惶论抗争,唯悚然自保而已。
当是时也,文襄与吾俱属三排九班。班头牛贵平者,豫北鹤壁人也,亦正亦邪之氏,嗜烟好大言,且行将解甲,痞兵惫赖莫可名状。然文襄与吾与之甚相得,为代步购烟者凡几,以谋帮厨休养之私。
军训之苦,拔军姿为剧。塞上九月,正午日晒甚,凡百之众,男女之属,俱于操场演大小正步,疲困曷极,能于树荫小憩,诚万金不易。一日,贵平以冷眼旁观,察吾正步时腰左旋而肩右晃,文襄反之,腰右旋而肩左晃。遂令余众尽歇,独拔文襄与吾,并排演练,亦倾亦斜,为树下一众所笑,而贵平愈有得色。吾怒甚,文襄亦气冲斗牛,终无奈何者,势也。
患难后,吾与文襄始相善,数潜出营盘,购罐头香肠自肥,闲时亦多以篮球自娱,然历时促短,尚未深察文襄禀赋厚重而异于常人者。
装叉遭雷劈,改说国语吧。
回学校后,大伙放松多了,248卧谈,彼此很快熟稔。他行四,我小半年,算246的隔壁王老五。胡四不是县状元已让我不屑,替清华委屈;更奇葩的状元还是个女的,进了复旦,更是塌了一县男人的台。不过洒家和胡四还真有缘,第二志愿都是国防科大,一齐考砸了还有机会当哥们。我是液体火箭,他是航空动力之类,不明觉厉。我没报北大是因为家里不希望学文,觉得有风险,“考清华出来当工程师,国民党回来也有饭吃。”老爹如是说。他二十岁就被打成右派,摁在穷乡僻壤一辈子,生怕我再走他的老路。可惜王师偏安小岛,蒋公之后无人琢磨北定中原,老爹老谋深算的双保险之计只害我抑郁了清华五年。记得胡四有个北大老乡来248串过门,地球物理系的,文质彬彬。我才羡慕人家这系名字高大上,就被刘祖伟阿顾这些达人告知那是将来倒霉挨晒,找矿的。术不可不慎啊!
我是数学没考好被分配到汽车系,胡四是不是第一志愿不记得了,不过这家伙物理居然九十多分,简直逆天。八七物理变态难是几十年所未见,半园清华学子也多有六七十分的成绩,跟特招的高干子弟似的。
我们是存红小兵记忆的一代,好多同学名字应时应景的很:邓革,李北葵,陈旭东,李伟,王勇,扑鼻的revolutionary气息。胡四的名字却大有来历,说是出生那年家里新盖了房子,于是叫个“新建”。亏他是老大,不然哥哥得该叫古建了。顺带注解一下我的名字,我兄妹三人,笑峰笑波笑婷,谐风波亭的音。我老爹不服被打成右派,岳飞一样喊冤,见没啥用只能付之一笑,不在乎!我党划他老人家为右派,倒不能说没有眼光。八十年代清华存了一帮受过通才教育的老师,教微积分的苏杭味十足的吴梦瑶老师点名时就忍不住乱发过评论。“李哲男…” 盯一眼应声而起的虎背熊腰的247黑老大,随口嘟囔一句,”怎么起了个女孩名?“ 深得我心。
胡四是248首富。首富标准很透明:可以隔三岔五吃小炒,肆无忌惮喝酸奶,还有蜂王浆麦乳精固本培元。那时他本家胡润刚在英国读书,没功夫替内72排行,所以胡四跟兄弟寝室的阔人们谁上谁下的还真不清楚。放眼望去,汽7的佟峥据说也很壕,一年从深圳回来,炫富睡卧铺,簇新的阿迪达斯让人顺了,穿着袜子出的北京站,我听了身心舒畅,通宣理肺。不过话说回来,那时还真是误差范围的贫富,差不了多少,各屋首富都蛮亲民,我们也并不惦记着背后砸他们闷棍。
胡四不仅不张扬,事实上还相当的低调。他天生分不清卷舌翘舌、前鼻音后鼻音,再加上只对篮球麻将有兴趣,所以248卧谈,话题一漂,他基本就说少听多,跟不上了常常乱以他语:“睡觉睡觉! 我觉得吧这跟咱们没啥关系,还是该干嘛干嘛,对吧好汉?” 稍微正式的场合如全班人民代表大会,就能要了他的命。胡四会局促的像刚出台的妞,脸红小结巴,时不常的一缩脖摸着后脑勺傻乐。鸣放是求偶的重要手段,人鸟皆然,所以终其本科五年,胡四没有任何绯闻,比其它几个屋的首富大大的不如。女生迹近于无真是存天理灭人欲啊,我怀疑清华是朱熹创办的,“半, 物中分也。” 怪不得我们性格多少有点小分裂,不是全乎人嘛。学校要再迁址到南方,基本可以无上装五年而不犯广电总局的忌,我擅长的男女之事描画在传记里全无用场。
胡四自诩为北京活地图,这是248很推崇的。小地方的人到北京,多是头皮一麻,我待了几年还是一出北京站就转向,校园里也正经迷过几回。大一的一个周末,北京孩子刘祖伟照例回家,我们四个酝酿进城逛逛,我和王勇是土老帽,听着就行,拿主意的是阿顾和胡四。阿顾成熟稳重,认为带张地图保险,胡四felt fairly insulted, 坚决不同意。我们也就从了,想着不过是去王府井,地图有活的就甭带死的了。
周日早早上路,375奔西直门下地铁,之后腿着还是公交忘了,居然顺风顺水运动到王府井南口。胡四BSO炫耀到有点喘, 那是帝都确实还小,搁不下他。我们一路的逛,进敢进的地方,喝喝得起的大碗茶,瞻仰了清华池老校区后到了目的地利生。我第一次见这么大的体育用品商店,东西又贵又全,震的不敢乱说话。胡四和阿顾是见过世面的,落落大方地挑乒乓球拍。这于我是新鲜事儿,在老家农村中学就是一张球桌,旁边两三把干透了胶的拍子,谁来谁使。私财是球,自家买了传家宝似的揣着,悲催一点还拣人家扔的用,开水一烫圆起来接着服役,百日咳似的每拍自带锣音儿。印象里胡四还选了护腕护膝,这也让我开了眼,跟看男士买bra似的。
逛来逛去天就黑了,千不该万不该我们又停下进膳,不是烤地瓜就是拉面,吃完天就黑瓷实了。“地图”开始露怯,张罗着观星定方位带我们找公交站,东张西望的走到美术馆才上了车,一听报站才知道错了方向,赶紧拨乱反正,折腾到对过换乘往西去的。几站后下车,好心的售票员大姐叫我们快跑,说是地铁末班了。这难不住我们,四个人打群架似的,你追我赶,狼奔豕突地冲下地铁,刚买好票进去,铁栅栏和售票窗就关了,最后一拨。
“哎,什么鸟人啊?!”地铁一动我们就开始埋怨,胡四还不倒架,“这TM不上来了吗,咱哥们没耽误事儿啊!”一面笑得酣畅淋漓,大奸大恶啊。我们懒得理他,刚要喘息,不知谁想起375也要末班啊。这不是小事,弄不好会露宿街头的。那时王朔小说看了不少,知道帝都正经也出女流氓,伐性之斧,很可怕的。“起来起来,别坐着了!”我们赶紧做好准备,神色凝重的检查鞋带,提前把着车门蓄势待发。站门一开,胡四突然扑哧一乐,扔下一句“哥们先跑了。”一溜烟冲到了前头,我们三个撒腿紧追。没扶梯不叫事儿,一步两三个台阶地跨,居然稀里哗啦地差不多同时跑了上来。“哪边是北?” “地图”又懵了,我们早醒过味了,没谁再指望他。大家赶紧散开找地标问路人,确定方向后立马聚拢,撒腿再跑。转个弯灯火阑珊的不远处看见了375,亲人啊!还没来得及抒情,就听到亲人的发动机轰轰作响,眼见要关门了。“等等!等等!”我们边喊边豁出老命赶。胡四还算仗义,率先踏上车门,当着撬棍看我们次第上车,腿一收车门就哗啦关上了,走你。
“你丫的什么活地图 整个一傻X!” 末班人不多,我们挨着坐下,喘着粗气问候胡四。“地图”也不嘴硬了,“我X,行了行了,下回爱谁谁,我还懒得带你们呢。” 端坐着谁也不看。真是愉快的一晚啊,该办的全办了,啥都没耽误。再说了,人还真是潜力无穷,王勇个不高,那跑的,正常上体育课绝没问题,练什么气功……我看着夜色中北京,胡乱地想着。
轻于鸿毛重于切糕是前些年的热门,网上网下很议论了一阵儿,我老江湖般听着,波澜不惊,心说洒家小三十年前就让这帮兔崽子骗过。也是248的集体活动,去动物园玩,车票谁谁买的,门票谁谁出的,地瓜谁谁请的,记不得了,但一路洋溢着祥和友爱的team building氛围,连我这样的铁公鸡都给融化了。不能光赚人家便宜啊,于是洒家留意拿得出手花钱差不多的项目准备回请大伙儿。那时还初级阶段,没有洗脚洗头这些男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消费,转脑袋一看,瞄定了不远处一个大大的0.3元的香瓜招牌。这个可以有啊,一人一块高大上,五斤也就一块五。我大大方方的招呼大家稍等,紧走几步到了瓜摊。“师傅!从这儿给来一下,分成五块。”我比划着下了订单,顺手拣出一张两元大票等着会钞。“好唻!”新疆小伙憨厚的笑着,镲镲镲的下了刀,切的还蛮均匀,手艺不含糊。他就着瓜刀把几块往秤上一搓,看着秤嘟囔着算钱。“零头不要的,十六块!” 靠,这哥们开玩笑呢!“哎,会不会算?”我哝哝嘴示意他看单价,结果自己先傻了,0.3元后面的小斜杠分明的注着“50克”几个特小的字。我咯噔一下楞住了。胡四发觉不对,赶紧过来,我小哆嗦着把事儿一解释,他也晕了,跟着上来的哥几个明白是掉坑里了。大家求情,胡四亮出招牌式的红口白牙微笑,讨好着打商量,新疆小伙也不多说话,可手里一直捏着的刀和围拢过来的几个高鼻深目的猛人让我们明白是遇上柯里昂了,I’m gonna make him an offer he can’t refuse. 我悲愤交加的付了账。怨不得别人啊,克、克拉、盎司、两、磅全TM是现行质量单位,物理一定得学好!
“好汉,你哥们真行!唉,没事没事。” 胡四横了那兔崽子一眼,憋着一口拳头不跟瓜刀斗的恶气,表情复杂的安慰我。大家排排站,分果果,吐鲁番的葡萄啊伊犁的瓜,牙克西!
吃瓜只是破财,接下来和胡四的一出却差点要了我老命。是个周六的晚上,刘祖伟回家,阿顾花前月下去了,王勇要么楼下小树林练功,胡四所谓“抱树”;要么破天荒早睡,胡四所谓“挺尸”。总之记忆里就我和胡四在宿舍闲话,聊完一圈准备睡觉,快躺倒了才觉得周六这么打发太没劲了,一拍即合爬起来喝酒吧。二一添作五摊钱,结伴下去拎两瓶五星啤酒,哥俩就着一包花生米就噼里啪啦地干了。不过瘾啊,再弄两瓶,又干了,更不过瘾了,而且喝着喝着,都找到了大猩猩喜黑猩猩的酒友感觉。首富家是通城县陶瓷厂,不是中国人民银行,和我一样得操心现金流。啤酒太贵,俩人一核计,改白的吧,又便宜还有劲。于是第三次结伴下楼,五星改红星,拎上两瓶折合二十新疆质量单位的二锅头。下酒菜还是花生米,因为没有再便宜的了。
周六晚上是通宵有电的,添上酒就可以重开筵了。大一的我还没有愁肠千千结,喝酒氛围和主旋律似的,团结愉快,每人走到六两,啥事没有。胡四不知是狡诈还是真心,不住口的夸我,觉得我牛X, 喝酒够意思。快七两了我开始觉得满脸发烫,艳若黑牡丹,也没逞强,一交降表搁了杯,胡四也就坡下驴,收了。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运动到水房刷牙清内存,大体一副under control的模样,可回去一躺下就不对了,天旋地转,晕得没治! 还没等挣扎着坐起来,人生第一醉就开走流程了:一吐出酒,二吐空腹,三吐出血。胡四鬼哭狼嚎的把几个宿舍的人惊起来,陈老五、李伟、张老三赶来勤王护驾,出血不是小事,赶紧送医院。醉人不醉心,我恍惚中听到大伙七嘴八舌的出主意,自己感觉应该是咳破嗓子而不是烧穿胃,不过难受的说不出话,一想起都起了,走一趟吧。一言不发地给抬下去,灰大衣一裹定位到后座上,几个人簇拥着直奔校医院。冬天里的风着实刺骨,我冻得一哆嗦就上了困劲,一发的迷糊起来,前呼后拥的是哪几位,全不记得了,对事件负重大直接责任的胡四有没有陪着也不甚了然。第二天早上醒了,这厮见我没死,又笑开了花,“好汉你真牛X,咱哥们算服了!以后可不敢玩了。” 后来才听说学校有规定,醉酒的学生不给床位,我是躺走廊长椅上打了半宿点滴。现在别说还穷,就是富了我也不会给校医院捐款,后悔去吧,床都不给!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是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的,中学时觉得好有道理啊,现在见过世面了,才知道老外那点见识还是嫩了点。还是洒家,还是胡四,还是北京二锅头,我们毕业二十年后又复制了一回,只是地点从清华一号楼挪到上海南京路,多了李四海林泉洪吕勤三个。那次我反应并不剧烈,就是酒桌上睡了半觉,最后胡四半扶半扛的弄回酒店,乏善可陈。
一左一右踢正步出丑,狂追晚班车,香瓜,醉酒,历历原上草,件件忘不了。想起一个笑话,一个人在医院看望结伴运动刚刚骨折的朋友,聊着聊着,躺着的哥们神情变得激动。“记得吗?前年咱俩一起登山,我摔断了左腿?” “记得记得。” 朋友边答边轻拍他肩膀安慰。“记得吗?三年前我们一起玩摩托,我撞树上,摔破了头。” “记得记得,是夏天。” “记得吗?那次你拉我泡酒吧,玩得太嗨, 我错过了前女友的生日Party被踹掉。” “记得记得,是刚工作那阵儿。” 躺着的哥们叹气道:“You are really my bad luck!”就手送给胡四吧。
任何体育项目,玩到相当境界后,怎么看都赏心悦目。曹阳吕勤三级跳的舒展,李北葵擦上神油呲着牙模仿施瓦辛格的阳刚,但更持久的清华记忆则来自篮球场上的胡四。他是协调性柔韧度爆发力和全视野的集大成者,弹跳惊人,印象里稍稍和他媲美的是内71的廖鸿湖,都有弹簧一样标志性的勾手和后仰投球。胡四是天生的运动材料,如果让他招点什么,哪怕是扔进五星级酒店,憋一礼拜不让活动也就什么都坦白了。他自己拿乒乓球拍对着248白墙可以玩半天,不烦;夏天正午一个人西大操场玩两小时篮球,不烦,也晒不黑……任何时候想拉近和他的距离,只要提议随便比点什么就一准儿灵:楼道里摸高,划条线跳远。这家伙卓越的爆发力和运动天赋会让人联想起驰骋大草原的猎豹,都有干练不臃肿的结构,无独有偶,也都嗜睡,属于运动一刻休息半天的主儿。胡四的睡功一流,没课的时候可以非常轻松的扣圈睡,一路呼噜到次日中午,声震屋瓦。我们不胜其扰,偷偷在他脚上栓过绳子,冷不丁一拉,他以为地震还差点跳了楼。
爱锻炼身体就好,身体好打架就有优势,有优势就爱发挥,爱发挥就有人倒霉,逻辑就是这样清晰。胡四打遍天下无敌手,他第二性征突出,喉结几近正三角形,目测边长在3公分以上,火烈鸟嗉子一样,大而无当。据他说,上中学时和一个家伙干架,掐着脖子不小心把人家喉结按进去,一直没再弹回来,他越说越高兴,眼眯缝着,唇红齿白的咧着大嘴乐。还有一回他还跟我聊起自家兄弟,“细伢比我高,比你也高,那小子才叫壮!”一副武大郎present武松的口吻。唉,又一个老胡家万夫不当的生番,我听出了敲山震虎的意思,也彻底断了背后放阴招收拾胡四的念头,谁让人家还有这生猛后防线。看清了形式也就明了了相处之道,五年下来基本相安无事,偶尔反目但从未成仇。他署名四哥的毕业留言情真意切,“咱俩同居四年,上下床一年,关系发展的本已很好,再加上相互的谩骂及几次同室操戈的插曲(得声明我可没真打着你),关系得以维持。”公谊私交,如此而已。我没见过胡四真的和谁交过手,人到中年,明月照无眠的夜晚,不知道他会不会有独孤求败的苍凉感?
有清一代,只有靳辅福康安左宗棠等不多的几位得到文襄的美谥,尤无争议的就是用兵新疆,给中华争来160万平方公里国土的恪靖侯左宗棠,汉唐之后一人。幕府时代的左师爷,声名鹊起的几战就是在胡四老家西边不远的岳阳打的。现在天下承平日久,运动会就成了男人的战场。胡四身体好,篮球、4*100、4*400接力项目上给班级立功不小。辟地有德曰襄,甲胄有劳曰襄,因事有功曰襄,这个文襄,他当得起。
孟良崮战役是拍滥的影视素材,不算延安的中枢,陈老总粟大将许世友叶飞陶勇王必成,美轮美奂的在不同作品中轮番担纲主角,success has many fathers. 一个寝室那点事,好也罢,糗也罢,也是人人有份。《王勇世家》里就录了不少胡四的事迹,我没自大到觉得自家文章到了“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的流传程度,取巧一下,从王勇那篇引一小段再立体一下胡四吧。
在248,大家不是正和胡四干架就是在准备和胡四干架,这家伙打遍天下无敌手,我们吃亏多了就会琢磨复仇。一天晚上胡四衣冠不整的去厕所,被锁在门外,他敲门,威胁,哀求,调整姿势威胁,调整姿势哀求,逐一喊名字攀交情,终于火了。抡圆拳头一下就把靠锁的门板砸穿,我还记得那只弯着勾进来拧锁的手,至今小惊悚。胡四本就白的脸都气的没色了,怒极反而无言,王勇刘祖伟阿顾我们飞快地交换眼神,低头小心翼翼“学习”,248从没那么安祥过。第二天上午有人修门,谁结的账,有没有凑钱记不得了。
麻将是胡四篮球之外的挚爱。内72的麻将绿底白字,很妖艳的颜色,其来历也有欧美两种说法。去了德国的阿顾认为绿白的是2.0版,而1.0版据说让王勇扔了,因为胡四老哥一度走上搓麻不归路,把248弄成烟熏火燎的烧烤摊。王勇一怒之下大爆发,胡搂胡搂连桌布一起顺窗户扔楼下。这样里程碑式的大事我居然毫无印象,真是愧对太史公;而胡四居然没拿王勇当镇关西三拳两脚打死,也是戒急用忍的模范。阿顾的说法我没核实,但相信这是王勇能办的事儿。相比之下,美国人邓革的回忆似乎更靠谱,说这第一副麻将是他八九年从四川背回来的,动*乱的时侯我们在广场为天下苍生请命,这厮却烟花五月六月下了成都重庆,携眷玩了一溜儿够!日本人发明卡拉OK, 改变了亚洲人的夜晚;邓革背回的麻将牌,重置了内72的朋友圈。麻将来源尚存争议,但当桌布的毯子肯定是胡四贡献的,消音减震防检查。据杜杨老大讲,这毯子从1号楼到麻研2的14号楼再到了他们家,现在还在他公司犄角旮旯里保管着,恒温恒湿。军博里康克清同志给朱老总反复补过的红军毯,经历也没这般丰富。
旧时谈人生逸趣一般有几个标配:一笔好字、两声皮黄、三两老酒、四圈麻将。常和胡四叉麻雀的林泉洪,差不多算四有达人。胡四是兴趣不多的哥们,前两样不懂也没兴趣,喝酒呢费钱还伤身体,所以直接聚焦最后一项。毛泽东同志说 “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其实共青团员也一样。胡四精研麻理臻于化境,国家要是不拦着,给清北一点拉斯维加斯澳门那样的特权,他应该能在麻桌上摸出一份很像样的家业。
胡四老家通城秦汉时属南郡,三国时周瑜领南郡太守,封邑就在通城,怪不得胡四也是花美男,传承的力量就是强大。通城是湘赣鄂交界的小县城,这种地方惯例都穷。当地几百年来流传不衰的是张家十伢的故事,主角十伢是智慧和正义使者,regional阿凡提。但十伢的这帮老乡更多是把智慧用到“个子”之战上,听起来是和麻将仿佛的玩意,怪不得胡四牌技惊人,熏出来了。麻将我们家从来不玩,我没童子功,半路上手,方方面面都是障碍,首先心态这一关就过不去,赢了不好意思拿钱,输了也舍不得给钱,很不爷们。胡四这帮家伙聚赌,好几回被楼长王翠兰老太太抓了现行,那是政治开明的岁月,90年就是我们拿选票把她选成海淀区人大代表。老太太拿我们当自家孩子照拂,说几句就算了并不真正为难,真正想办他们的倒是洒家,因为我一半家产就是给他们搓麻毁的。上学时我买不起洋气的耐克阿迪帕仙奴,节衣缩食置办了件“十佳”运动服,天天挂着倍儿爱惜。胡四他们搓麻,占我床不说,李伟哥们抽烟还把我唯一值钱的行头烫个黑洞,直接露点。这么大的事他居然忘个干净,我 can not believe it. 那一刹那我真巴不得把保卫处的招来,直接送胡四几个圆明园种树劳教,王勇应该于我心有戚戚焉。
学习不好的我,给同学立传就不想扯什么学业,尽管那才是学生最大的本份。胡四是学霸,而且从来认真,丝毫不拿学业开玩笑,高中生的劲儿一直保留到大学毕业。相比王勇版的作业,胡四的更加一丝不苟。有一次我抄了,顺手做了必要的去痕迹处理,陆董抄了我的,犯懒纹丝没改,结果捉奸成双。老师缺乏幽默感,直白的判了个零蛋,还留御批道:“你的作业和陆林森同学的一样!” 给陆董批的是:“你的作业和王笑波同学的一样!” 这少见多怪了吧?托尔斯泰都说了:幸福的家庭是相同的,不幸的家庭则各有各的不幸。作业可不就一个对法?!再说了,这御批什么文采啊,比我还车轱辘话,like teacher,like student!
同是抄作业,运气好的也不是没有。拉格朗日插值法是微分学的重要定理,用它可以收敛出函数值,但纯属体力劳动,稍微复杂的函数,就得挖矿一样来来回回好几页才能插出个f(x)=0. 一个同学犯懒,第一步x=0出来个特大的f(0),没心思往下折腾,看了答案,第二行直接来一句 “观察可知,x=1.6785“ 就交了。回头领作业时,赫然给个5分,还夸了一句“好眼力!” 这才是清华教授应有的风范嘛。
胡四的重大毛病是学霸装学渣,扮猪吃虎。这一点王勇应该感受更深,腹诽颇多,因为我早已不琢磨成绩,无欲则刚,而这俩还是有竞争的。王勇很早就被扶上神坛,举手投足都带出德高为师学高为范的劲儿,他自己也颇安于此。胡四其实毫不逊色,但这家伙习惯性示弱,每考一门都要摆出一副准备补考的样子欺骗王勇。印象里有几回考完对答案显然是王勇错了,胡四便乱以他语:“谁知道呢,咱哥们也说不准,不管它。” 他这德行很烦人,说实话又不输房子不输地的,For whatNaive!
阳光健康和江湖习气的组合于胡四天衣无缝。他正面看白净清秀,标致的江南小生;背面看和我有一拼,走路脖子、肩膀、脊柱、腰、腿各转各的,轻度智障似的,还有点小罗圈,马背民族似的。胡四抽烟起步早,进阶快,吐纳自如。我好像大四才抽,教学香烟是周犁赞助的大公牌,最便宜的那种。我不会深吸深咽,嘴里弥漫一圈就吐。“好烟给你都瞎了,太可惜!” 胡四如是说。有一阵我很想学胡四歪嘴叼烟,边说话边吐烟圈边出牌,什么都不耽误的老江湖派头。他耐心讲原理,认真做示范,下血本以好烟作教具,终于还是语重心长地说,“我靠,这丫的有什么难的?咱哥们就搞不明白了。还是算了吧。”撒手放弃。现在回想这帮喷云吐雾骂骂咧咧的同学,我常疑心当年进的是清华还是蓝翔。
人之相处跟元素周期表有异曲同工之处:初识时氢氦锂铍硼的横成一排挨着,金属非金属都不分,时间长了习性摸个差不多,才知道竖着更像一路人。胡四是各类运动的良导体,每晚卧谈的半导体,一切人文的绝缘体。大二后期我俩逐渐搞清楚对方是另类,他爱学习,打篮球,打麻将;我烦学习,看闲书,侃大山,终于渐行渐远,但毕竟还有柴沟堡打下的底子,我时而会想求大同存小异,重拾军训时的友谊,多少为郁闷的大学生活增添一点暖色。功夫不负有心人,机会还真给等到了,还是两次,但都落了空。
第一次是他追现在这媳妇的时候。这个女子比阿庆嫂还不寻常,当年通城的女状元,那年月清北还没有今天这样一骑绝尘,复旦中科大正经八百的平起平坐。胡四觊觎这位比他还聪明的女子,不声不响的筹划着,不过还是瞒不过我的眼睛。大学那阵,听歌男的是倍儿爷们的崔健赵传或者齐秦王杰李宗盛,女星嘛苏芮林忆莲叶倩文,这些胡四也听,但他自己投资的原版磁带,却风格一边甜蜜蜜的:费翔《四海一家》,伊能静、张清芳、娃娃等,这让我疑心背后有女人影响。又过一段,这厮床头居然多了朦胧诗选和席慕蓉张晓风的书,这比在释方丈枕头下翻出《绣榻野史》或《控鹤监秘记》还让人兴奋。这是夜莺练鸣叫的节奏啊。我开始准备着随时给他答疑,或者捉刀写写情书,哥们一场嘛。可人家独立自主搞定了一切,留我自个技痒。
最后一次机会是系篮球赛,大四吧?我因为身高被胡四教头兼队长征用。我嘴上发牢骚不乐意,心里其实很想努力一把,好歹作点贡献。胡教头大中午的调教了我们几次,讲解个人英雄主义人盯人和集体主义的联防布阵的差异,一操练确实有效,我大感钦佩,认真训练。比赛的日子就要来了,是对内5。
属于我的荣耀时刻短的惊人,比赛哨音一响我就有点紧张。刚开场,胡四神勇地抢断他们一个球,回身传给栏底首发出场的我,我一激灵,转身跳投,居然进了!这场比赛的第一个两分!场边传来叫好声,虽不是女的,亦足欣慰。这进球502一样,慢慢粘起我四散的信心,我撒开腿迅速后撤,到对方半场按胡四兵法站位,舞着手臂尽职尽力盯防。这时对方一个家伙忽然启动,冲我这边突破上篮,我毫不犹豫逼近封挡,可“啪”的一声就给撞倒,结结实实摔水泥地上,疼的直咬牙。比赛中断了十来秒,我一瘸一拐的下场,换上别人接着打。
如果运气稍微好点,从头到尾打下比赛,也许我会重拾勇气去热爱体育,去积极参加班级活动,也许心胸可以变得开阔些,不再悲观消极暮气沉沉地混最后一年多的清华岁月……但没那么多也许,最后一次机会也就这样溜了。
当时内5领衔的是游卫东学长,他99年为救几位工人献出了生命,年仅31岁。知道这消息后我非常震惊,也挺难过,“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新生报到时系里安排参观汽车实验室迎新,胡四他们几个是一脸兴奋,呆头呆脑的我却被内燃机那副模样吓了一跳,a face only a mother could love!凯库勒(Kekule)是梦见一条蛇首尾相接而提出了苯环结构,奥托(Otto)、狄塞尔(Diesel) 这些大神该是做了多少噩梦才鼓捣出这玩意啊?爱屋及乌,不喜欢汽车就捎带脚连清华也讨厌上了。毕业前几天,系里通知离校前自愿缴回校徽可退5毛钱,学生证1元钱。看到通知我毫不犹豫,骑车直奔系馆换了一块五出来,振衣作响。算是迄今为止掘过的最缺心眼的一桶金。
和晓光教授类似,清华留给我的记忆是灰色调的,各种压抑各种无奈各种不甘,会的不考,考的不会,十分郁闷。我一度很排斥回忆大学时代,毕业后也不愿见同学,说到底是不想直面那段岁月。过了多年才慢慢看开,摆脱了黯然的清华五年催生出的survival mode,学会和过去和解也就原谅了自己,但每每想起后面几年自己怪异的处世,不合群的做派,敏感孤傲的言行,还是会深感惭愧,希望得到包括胡四的各位同学的谅解。从各种视角,小布什都不算出色的总统,但我一直很喜欢他,说不上原因。在告别白宫的演讲里他谈到了许多人对自己的误解,坦承Many things I would do differently if given the chance, 当时我竟一下联想起青葱的清华岁月,感同身受而至于潸然。
病树前头万木春,除了做个反面典型,坏学生对清华的意义何在呢?咸鱼翻身和东山再起所以被传唱只是因为稀缺,这和木兰从军成了孤例差不多。我也只能幻想炒菜配错佐料发明点什么,赚了大钱也捐母校一幢大楼,写好支票递给邱校长时,意味深长地点一下,“让下面对坏学生好一点,不要太势利,指不定那块云彩下雨呢!”之后校方增设心理疏导,扩招倾斜女生,停止给家里寄成绩单,推广分数开根号乘以十重置及格门槛,从此前仆后继的坏学弟将奉我如神明,感恩戴德。是切.格瓦拉的名言, “我们走后,他们会给你们修学校和医院,会提高你们的工资,这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也不是因为他们变成了好人,而是因为我们来过”。
一号楼有过一次规模颇大的宿舍卫生评比,248热情参与,我们挑了五彩缤纷的壁纸,争奇斗艳的把宿舍规置成藏娇的Penthouse,一举斩获三等奖,赏了不少肥皂洗衣粉。也是借那次活动的春风,我请了一张主席率少奇、小平和朱老总在机场欢迎总理访苏归来的挂像;胡四是东莞运动风,请的红色经典乔丹投篮海报,外加亮蓝旗袍的大幅叶玉卿,一黑一白的陪着他3P。守着一堆老同志的我半辈子混到现在,连个科长都没干上;挂乔丹和叶玉卿的胡四,篮球一直练着,还抱得美人归,当了复旦的上门女婿。造化弄人,莫过于是。
胡四有聪明的头脑,敬业的工匠情怀,比起沉沦颓废,虚度光阴的我,胡四可以归到清华期待的好苗子系列。系里宋镜瀛倪维斗那些老先生,看到每天认真上自习,积极打篮球,开心过日子的一号楼胡四,或许会像在濡须和东吴作战的孟德那样,由衷来一句 “生子当如孙仲谋!”印象里高我们两届的施一公学长那时还是百米校记录的保持者,胡四身上有些施一公的影子,他是汽车电控领域的专家,造诣已经不凡,可照我看,他本可以做的更高更好。胡四也许是我本无心,但作为了解他的朋友,不能不为他惋惜,发此感慨。
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也该看开了,事业本寻常,胜固然喜,败亦可欣。当年和他在柴沟堡大太阳下被罚,一左一右摇晃着踢正步的时候,莫非就已昭示了今天的格局:不同的旋向,相同的不尽人意。离开清华快三十年了,多少忧喜大可唠叨分享。但我也知道,洒家文人那套在胡四那里完全没得发挥,再重逢这老哥应该还是那句,“好汉你丫真牛,咱哥们没那么高雅,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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