枞阳方言广播台 |【张兴周】晒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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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言诵读:燕子
天放晴了,一连晴了好些日子。
云愈旷淡,天更澄高。
院外东西通达的G347,隔离带中那行一眼望不到头的红果树,经过秋风的一通删繁就简,叶片悉数抖净,树杈上悬挂的红果子已然风干。院内呢,倚在墙角的柿树,高高的枝头还挂着盏盏小“灯笼”,一日红胜一日。
出得门来,一切都在阳光普照之下,琉璃屋瓦的釉质层有些晃眼,高耸的银白电线塔也感觉晃眼,就连静默桂树的叶片都泛着光亮有点晃眼。午后的秋阳不似夏日的暴烈和狂野,有温度、有厚度、有包容度,空气湿度只有26%rh,这样的天气尤其适宜晒稻子。
可不,平摊在晒场上的稻子,正在享受着日光浴。一名女工和几名男工披着刚刚好的艳阳,在各自的领地抡着扬锨(qiān)匀和厚薄不一的稻子,再将平铺的一床床晶粒推出一道道“瓦楞子”,随着扬锨一次次挑起又落下,“瓦楞”像流动的沙丘不断地变换着位置,新的楞子盖住了前面的楞子,晒场又宛如后浪推前浪的沙滩。
于是,晒稻的工人俨然就是沙画师了,随着他们手上扬锨的律动,整床的稻子在不断地变幻着图案,楞向忽纵忽横、楞幅忽宽忽窄、楞高忽增忽减。
男工们身体微弓向前,横移着脚步快速地推覆,让楞堆下部的稻粒翻身过来接受天阳的检阅,手上动作干脆利落,身形收拾得同样是利索扎干。
女工手上的扬锨在轻轻地斜挑着,扬起的稻粒好似在接受秋风的瘦身。她不像男工们那样近乎一刻也不停歇地劳作,隔一段时间总要停下来,将扬锨靠在肩上,伸手拢一拢额前飘忽的长刘海,想想心事。她的身形跟男工恰恰相反,微微后仰仿佛是靠在一柄无影的斜杆上,更或许是得到了某种隐秘无形力量的支撑,否则她的身子怎会始终与地面保持小于90度的后仰?
女工和男工们或散或聚,距离一拉近,女工便成了众人逗趣的对象,这个说:“你女儿驾照拿了,车子开回来没有?坐子开心吧?”那个说:“昨晚还戴头灯割稻,好发狠啦,你家里小毛子到哪里去了?他怎么那么忍心让你一人干?要不,干脆今晚我帮你去割”。
对于这些所谓的关心,女工是习以为常,照例以笑嗔回击:“少说几句不照该,活港多了小心风把嘴巴吹歪了”,话说完仍不依不饶,手提扬锨欲打说风凉话的男工。
女工的反唇相讥令晒场上的戏娱声暂时停歇,场面一时出现了少有的安静,只听得见扬锨翻稻发出单调的“沙沙”声。
扬锨与我们平日里yāng qiān 的通俗叫法还是有差异,在无法究悉这种农具的准确名称之前,姑且以扬锨代之。
扬锨的样式我从小看到大,感觉几十年来没有丝毫改变,就连材质还是用人们喜欢的杉木,杉木轻便、打磨光滑,但易耗不耐久,一根长不及两米像锄头柄粗细的木杆,利用卯榫原理楔在一块小木板的背面,扬锨便制成了。木板长约28cm,均宽约6cm,厚约2cm,触地的长边平整,上部的长边做成了弓背状,木板厚薄的处理像菜刀的刀背与刀口一样。
小小的扬锨一眼千年,不变的是锅碗瓢盆、家长里短,变化的是沧海桑田地覆天翻。小小的物件,它见证了稻米耕作的历史沿革、时代变迁、社会进步,亲历了农业生产从小农经济一步步走向社会化大生产的每一个不平凡的历程,体味了收获稻谷的五味杂陈,看惯了农民从“四海无闲田”的艰辛劳作到小康生活跌宕起伏的悲喜人生。
操持扬锨并非谁都可以像晒场上的工人们那样,有着写意般的轻便姿态,长柄农具是杠杆原理的逆运用,用力不平衡或用力过猛,稻粒会斜飞出去,有时还会像“飞去来器”,反转到自己身上。
如今,看晒稻就宛如欣赏一道别致的风景线,也需要我们静候。因为晒稻并非常态化,只有碰上小宗品种无法进行烘干处理,再有便是大规模收购之前的零星收购,量小不足以使用一台烘干机处理的情况下,人们才会利用晒场的日照和风吹达到降低水分的目的。
“获稻毕工随晒谷,直须晴到入仓时。”退回到十年前,不仅个体烘干房少,就连一般米厂烘干能力也不足,晒稻是必由的选择。
那时晒稻效率低自是不说,尤其担心突发天气状况,有时入夜时分满天星斗,谁料夜半秋雨霏霏,夜深人静,只能望天兴叹。若是状况发生在白天,一个单位的人那就像军队紧急集合一样,不用号令就自动加入抢收的大军,大家先是用拉杚(gai)把平铺散开的稻子隆起堆,其他的人用大条把(扫帚)将拉杚刮不起来的稻粒连同灰土扫向稻堆,接下来要么是用大块头的油布覆盖住稻堆,要么是使用三轮车或装载车将堆拢起来的稻子运回仓库。
遇到这类突发情况,有时就连顾客、行人也会出手相帮。西装革履的男士会收起斯文抄起大条把,也不管裤管沾染了多少黄尘,他想到的是“民以食为天”;刚刚发生口角的顾客摒弃了嫌隙,帮助扶住拉杚的把手,与争吵对象合力向前,他想到的是“一粒米九斤四两力”;爱美的女士随手拿起肥大的工作服就穿在身上,平时不干重活的她抓着粗糙的沉重油布一角拼命拉扯,她想到的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更有那学童扛着扬锨在混乱中跌跌撞撞,也在雨中推呀拉的,明知他只有裹乱的份也没有人呵斥,因为从小培养热爱劳动的习惯很重要。
抢收结束,人们脸上流的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待一切收拾停当,出手相助的路人都四散而去,未及将一声谢谢装入行囊。
生活从来没有最糟,只有更糟,晒稻也不例外。
2012年东至县人谢德茂在安庆包田种杂交稻,为了降低成本减少亏空,便借用我们的场地自己晒稻。
下半年出晒高水分粮,别指望一蹴而就。谢是行家,摊晾好后委托小工翻晒,自己回家静候佳音。
不料,祸不单行,碰上老天下雪的“礼遇”,因为这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任何一年来得都早,看着铺晾的稻子上覆盖着一层薄雪谁不忧心如焚,可谢德茂听到“佳音”却面不改容,因为东至县也下雪呢,着急上火没用,他又奈何不了天。
天上飞雪飘飘洒洒,地面积雪融融泄泄,湿漉漉的稻子就那样无助地任雨雪肆虐。尽管如此,宁可让其在雨水中浸泡,也不能将稻子收拢起来,因为遭雨水浸泡的稻子哪怕受单薄的扬锨轻揉一推,也将是“一击顿成齑粉”的结局。
不用说,后来的情况便是:霁雪、复晒、降等、贱售,谢德茂不仅愿望落空,而且损失还加剧了。
老谢的遭遇虽是极端特例,但晒稻受天气制约的现状到今天也无法改变,所幸现在的烘干房已遍地开花,再也不用担心出现不良天气坏稻的状况了。
尤其是近些年,政府的“粮食产后服务中心项目”到处落地生根,受惠的粮食收储和加工企业,晒稻已旁落为稻谷烘干的拾遗补缺。曾经刻录了许多故事的原生态扬锨、拉杚等,将来也只会在农具博物馆里可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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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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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张兴周 笔名心之舟。男,1964年出生,粮食系统下岗职工。1987年毕业于中国文学函授大学,偶有散文、诗歌发表于公众号。往期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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