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参菩提】徐振宇丨最是人间留不住(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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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并非不知道江山易改的道理,也熟读沧海桑田的故事;然而,面对繁花似锦的世间,忍不住要去争取、去唱和,人仍然有一丝憧憬,以为江山已改了千万次,不会恰恰好在我身上改动,沧海已换了千万回面目,怎会恰恰好在我身上变成桑田?——简媜《以箭为翅》
那时候我的母亲经常带我走姥娘家,原因是家里没吃的,我的祖父是当时公社小学的校长,工资微薄,难以维持全家的生活。当时大家庭有八口人,父亲为生计到信阳明港莹石矿当矿工后做了教师,母亲没办法只好带我长期寄居在姥爷家。
我的姥爷家就在淮滨县谷堆公社徐圩生产队北窑(谷堆粮管所往北越北埂)。
越过一条蜿蜒的大埂,在粮管所北面下坎,沿一条土路高高低低地前行一百米左右,即可看见一座土窑,确实来说只能说土窑模样的土丘。这土窑现在彻底坍塌与高高土丘彻底融合,这不是我先前见的土窑,我所见的土窑全不是这样。我记忆中的土窑,西有窑门,窑体向上凸突,中空,约略一个倒扣的没底的木桶。这是个石灰窑。烧制石灰所需要的是从外地拉来的大堆大堆像冬瓜一样大大小小的不规则的支支棱棱的青石,这些青石经高温烧制立即变像烤熟的红薯,颜色变得惨白的了。浸在水面咕咕咕地冒白气,石块顿时萎成白泥,可以化成石灰水或白灰膏使用。在没有涂料的当年,这无疑是最好的材料,粉墙刷壁,光亮洁净。当年曾请有专门烧窑的师傳。如果夜里你看见一烟头闪闪烁烁,那是我们烧窑的师傅叼着烟巡窑。逢到这时,从下面走过的男人们使起坏来:“呦!又逛窑子噢!”窑口上红通通的,烽火紫烟映得烧窑人成了烧炉的金刚火做的菩萨。装石焚烧,闭门守候,烧的煤是明煤,无烟,火焰高。据说烧制出的石灰可厉害啦!浇上水能煮熟鸡蛋,甚至能爆破掉小舅他们上学时用的墨水瓶,飞溅起来玻璃片很可能把你眼给打瞎!
北窑生产队土木结构的民居像一条卧龙,这北窑就像龙头,整个龙身向西北倾斜。北窑生产队只两口窑,另一口在西边专烧砖瓦的。因这口条窑靠北,为方便起见,故叫北窑。
继续向北走,便可看见一溜儿横亘的相对独立的土台,我的姥爷一家就住在这湾里第二家。这里所谓之的“湾”,既是因为旁边的淮河到这里拐了个“之”字形的湾儿,也指这里地势相对其它地方来说洼些,容易发大水。
流经这里的淮河傍着绿色的村庄更像一条白龙旁傍着一条青龙,那种青来源于庄台上栽种的绿树和台坡上的青草。湾里人为防止水患,而筑起高高的庄台。树木稀疏地掩映着一些土木结构的房屋,“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这些房屋耸立在淮河和南大埂之间,如一弯细细长长的绿色眉毛。
淮河的水滋养着这里的乡民,淮河流到这里转了一个弯儿后,又继续向东流去,据说可以一直流到淮河的下游安徽的王家坝……
我小时候立在高高陡峭的黄土岸边,可以看到岸边晕出的细沙;远处点点白帆;船上树起大桅帆,船上晾晒的花花绿绿的衣服,还有各式衣衫褴褛的背纤的纤夫,;还有的拖船冒着黑烟,满载物品,覆以油布一溜儿长沙阵似的喷薄而过,泛起两边射线似的波纹;还有驾着鹰船载着几只高大威猛孔勇有力的鸬鹚的汉子在指挥他的鹰爪们且飞且捕;时常有轮船拉着长长的、憨憨的汽笛披波斩浪而去;落日熔金之时,地里干活的回来了,不少的人挑着两只木桶去河边挑水,也有去两个半大孩子抬水的。挑水或抬水的总是选择突出的、平斩的、得沿儿的地方堰水,实在不得沿儿的找不到清水的,干脆走上近岸的船只的跳板上堰满水桶,也有不少女人们在这里淘米洗菜,洗衣浆被,淘麦涮罐。
连接谷堆北窑和对岸王岗武村有一个渡口,武村人嫌去王岗集买东西远,自然会选择坐渡船来赶谷堆集市。谷堆集逢双儿,贩夫走卒、俏娘美妇,七姑八舅,拖男挈女,穿红着绿,或挑或担,牵驴抱鸡,有骂有笑,有哭有叫,不时有坐船人开着或素或荤的玩笑,大河上下,喧腾沸扬!淮河中间因通行大船加之水大风急,没有方法使用那种东西栓绳拔着绳使船产生位移的船,只好摇动双橹站划或坐划。船上横着跳儿,船头矗立一个很大头角狰狞的铁锚!
这坐船是不收河钱,都乡里乡亲的,收着薄絮。到收秋时,适时给船家些粮食,到两岸去挨家挨户各家要点玉米、红薯,花生,豆子,蜀黍都成。这场景与后来我们读的沈从文的《边城》很相似。
记得那时上学的孩子们爱学唱歌唱家郭兰英《一条大河》: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梢公的号子,看惯了船……。
淮河两岸是清沙河岭,沃野沙土,一望无垠的除了庄稼就是荻子。这种荻子高低参差择势而生,随风轻拂,大有河北白洋淀之浩然气势,这种荻子杆粗枝少,个大的编成簸儿做成辅,细小的织成草苫苫在屋顶。北窑生产队约略有几十户良善人家,有做生意的、有种地的,还有种地兼做生意的。
北窑的人口约摸有二百来口人,当时所做的生意也无外乎是买手工业产品和小商品:卖针头线脑兼卖糖豆的瞎子老李(一个老婆婆)是我姥爷家邻居且住同在一个高台上的的第一家;炸油条的两家,一家是叫王安(第三家)的一个鳏汉,另一个是湾子里面叫大宝的光棍。前者是在家炸着卖油果炸多了就用两个蜂箱挑着卖,后者挎着一个大的柳条筐悠着卖;后面卖豆腐的是我该叫小脚二姥的两个儿子,其两家都卖,其时卖的豆腐是用晃单晃出来豆腐,滋味好是因了大河的水,为节省人力还养了一头小毛驴,台上支有大锅,台旁晒有连绵的豆腐巾,小脚二姥常年坐在灶下烧豆腐锅;还有一家打铁的,还有一家兽医,还有……
据说,姥爷三岁上死了娘,五岁上死了爹,因为不识字,他就学手艺:会编筐打篓、扬场搭垛,会种药材会种菜。当时种过麦冬、半夏、猫爪等卖钱,经常带着三个徒弟腰里系着红布或白布烟熏火燎地给人做菜,闲则一两天,忙则三四天;平时上街去出生意,卖药膏和膏药,中药西药都有,他的膏药那是一绝,都是用香油熬出来,熬好后用刀子切的一块一块豆腐块般大小码好备用,他自已还制了个灯筒子,下放小灯,上放小锅,待油膏一化就拿一棍摊膏药,还有带红十字的药箱,还有一个很沉的轧药用的药碾子,捣药的小杵与陶罐;另外他卖打蛔虫的“宝塔糖”,有时他还卖大茴香,也就是八角粉,做菜时搁一点,滋味尽出。
姥爷叫王英耀,很多人都管他叫“王老耀”。有一米八以上大个子,面容略显国字型,轮廓清晰,相貌堂堂,爱穿白色丝光袜,据说挺受当地大姑娘小媳妇喜爱,人称“赛罗成”。其实叫罗成的是同村的一个豁一颗牙齿的年纪相仿的人罢了。
姥爷虽然不识字,但他的心眼灵巧。看啥啥会,炸油条、炸嗞巴,炸油饼,炸馓子,色香味俱佳,尤其是所炸馓子那个嘎蹦脆。
他指导姥娘和小舅将搓成长条的手指粗的面和熟,没在油中,窝在盛满油的大砂盆里,养够了,像框绳一样框好,左右手各拿一根长长的白木棍挑住,拉长,再叠和,再拉长,炸到金黄色,放在筛子里、簸篓里,待稍凉一下,再放入事先准备好的大的塑料袋中,防止变软。这种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的功力,非多日慢慢练习潜心体会是不可能具备的。
许多人沿着通向我们高高庄台的衬得光光斜坡上来找姥爷,有的边走边着急地问“老耀!老耀在家吗?王老耀在家吗?”听到“在家”二字伤佛得到什么保证似的,他们来大多是因为身体某处疼痛或者不适,来找姥爷针灸的。
姥爷有一个很独到的技艺——针灸,这也算我国的国粹了。若来人需要针灸,姥爷旋即取出自已的家活什儿——个里面插满一列一列长短各异粗细不同的银针且外形极像老式钱夹子可以对折的针夹来。来人或坐或俯,有的,则趴在床上,裸露着或瘦或胖或白或黑的脊背,姥爷用酒精棉球消过针上毒后,手上捻着几根,有时嘴里还咬几根,然后在患者病灶区很熟练地行针,慢捻抹复挑,边扎边捻动针头,针头仿佛是他手里麦穗欢快地跳跃着舞动着,幸福地跳跃。有时还问人家“啥感觉?”“麻吗?重吗?酸吗?”“这呢?”病者蹙眉额首,有的以指示之,有时“哎呦呦!又酸又疼”姥爷然后再操作,然后拔针,拔针后拿风湿止痛膏或伤湿止痛膏一贴,祛除疼痛。痛苦的人们高兴地走了,继续该干么干么!
用过的银针被酒精棉球重新擦拭过后,又重新回归本队。针们又一排排一列列被归置好,仿佛是一个个整装待发的生龙活虎的小战士。因为装针的夹子特别像钱夹,所以姥爷的“钱夹”备受小偷青睐。在丢过之次之后,被迫换成钢笔状的笔筒。正是像姥爷这种中国式的民间医生在当时相当长的时间内担负着我国方兴未艾的庞大的农村医疗事业,为此他们还有一号曰:赤脚医生。这个特殊称号诸多内涵中,除了表示他们不是正式医生、经济地位不高外,更多的则表示他们长年奔走,风尘仆仆拯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悬壶济世。也可能意味他们将高挽裤脚,赤着两脚,面容黎黑,背着带着红“十”字的褚红色医疗箱,行色匆匆奔走在治病防病第一线上。雨大雪暴深夜出诊,更是急难烦险。
不用挂号,也不用交费;既没有消毒的来苏尔,也没有白大褂、听诊器;既不用拍头拍脑做胸透做cT,也不用验血验尿量血压。这些赤脚医生,往往像杨过练武功一样,就地取材,因陋就简,相与病人一些简易的草药或方法。但却往往可以化腐朽为神奇。他们也不需要背记艰涩、枯燥的医学术语和医疗知识,更不需要争什么名额晋什么职称和拿什么红包,甚至医嘱也只限于口语,叮咛患者家属,忌辣忌腥忌口等。有时还额外配赠大枣两枚等,有时要求病人家属找鸡内金、陈皮、童子尿等,有时人家挺不耐烦,还得耐着性子给人家解,这算什么呀!牛溲马溺皆可入药,也不足为怪的!回顾我国民间医生,委实出了好多高人:扁鹊、华佗、张仲景、葛洪、李时珍等,高手往往是草根,高手往往在民间。
无论大病小病的患者,姥爷都一视同人。悉心诊治,认真把脉,配药嘱咐;病人走时,姥爷亦不过收点诊金,还反复嘱人家不要啥哈啥的,譬如不要吃辣吃鱼勿受风寒等。这些贫苦人家对姥爷的救命之恩承情不过,就逢年过节送来鸡蛋红糖等;瓜果成熟季节,就可以吃到别人送来的一些西瓜甜瓜菜瓜夸瓜倭瓜花生绿豆,;有的人无以为报就把姥爷认作干老子(干爹),或将孩子认给姥爷作干儿干女儿,这种打心底里涌出的汹涌的爱,不是以金钱权势为交易的砝码,而是一种纯朴的人性之光!人文精神是不以年龄知识学历为评价标准的!
姥爷人勤快,他爱种菜,菜的种类丰富,他不仅种菁菁、苋菜、芫荽、葱、蒜、辣椒、丝瓜、豆角,而且还种大豆、著茄、空心菜、小茴香(一种做菜的着料)花椒、香叶等。菜园回周都用树技、扫帚杪编成园筢,箍着园子,用较粗实的木架钉成一个四方的园门,既方便通行,又阻止牲畜糟踏。
姥爷更爱种花,鸡冠花、大丽花、月季花,还有美人蕉,种的最多的当属各色菊花。最引人瞩目的当属他在当院种一大株亭亭如盖的栀子花。端午前后,大朵大朵白色如牡丹般的栀子花在绿翡翠一般的层层叶子之中探头探脑、绰约可见,绿白相间,煞是可爱。月明之夜,微风过处,姗姗影动。赶集的姑娘媳妇把它插在鬓角或脑后的髻上,走动起来,便觉香风浩浩。也有采下来一把来密密匝匝地插在洁净的玻璃瓶或罐头瓶里的一连放好几天都不坏的,即使颜色变黄也不变其性质,仍滋润地生长着。姥爷一家人制作了好些香包,清心明目,去秽除汗,形式各异,有玲珑如花有浑圆如枣的;形似璞玉状如佩环;虎鸡鹿牛,猪鼠猴兔,当然兔爷爷兔宝宝的多些,艾草香荷包香粽子香混着浓郁的栀子花香,让人神清气爽。每类香包的价格不一,技术含量高的自然贵些。有的买回去挂在自已的孙子成外孙子脖子上。这还不够,五彩线还得拴在孩子们白生生的项间、腕间,也有的买回去挂在雕花大床的尼龙帐的帐钩上。《孔雀东南飞》里“四角垂箱囊”大抵即为这种香包!荊楚之地端午之风盛行,挂香包、拴五彩线、喝雄黄酒成了当地特有的民俗。姥娘上集上去卖的就有这个,这也是我姥爷让去卖的!
姥爷家原来庄台不高,淮河湾里人家最怕发水。每年夏季雨水肆虐,滔滔的浊水缓慢涨起来,上下下涨,一个个湾里人的脸蹙缩成一枚枚皱皱的干枣。水平面像地平面,仿佛抬高了地平面。汛期的雨一连阴,在南大埂和北窑之间便又形成急流的泄洪区,人们叫它“二道河”。这分流淮河部分水流和原主流形成“人”字形的河杈,水流湍急,不仅吞没所种的庄稼,而且住庄台上稍低一点也岌岌可危,甚至大水就像一个鬼灵精怪孩孑扒着台口恶作剧似坏笑地看着你,一不留神淹你一把!
二道河不时漂下从上面估计是中游漂下来的物品,有带有枝叶的大树,有整垛的麦草垛,更多是旧衣破鞋、死猫烂狗,个别的水蛇淹得昂着一点小头费力在水中游动,庄台上蠕动着淹久了的蚯蚓。二道河的河心鼓起来,它迅疾地往下冲去。个别想坐着鹰船想捞取点浮财的只能望洋兴叹叹观止矣!
四周的水把各个庄台分隔开,整个北窑高后连同种在高台上的树一起混成一道隐隐约约的像鱼背脊一样的脊背青!俯看不容易看到,航拍注定很美!
发大水时,真正住在高台上的庄稼人倒是司空见惯,处变不惊了。这和生活中许多事一样,没来时恐惧骇人,真要来时那就来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同一庄台的三两家大家隔空喊话开着荤素搭配的玩笑!不同庄台间人们大声吆喝,连狗也被主人情绪感染,旺旺旺地叫起来!
被水围住的湾里人如同被围的城,只要有粮食就好得多,但被淋湿的柴禾烧起来不见火冒着烟呛得人流泪。《小妇人》中马区夫人曾说:眼因愈流泪水而更加清澈。我说:眼因愈流泪而更加饥饿。围城岁月吃的菜也很单一,可能是豆角一豆到底,也有可能酱豆一豆到底。单一而乏味的菜乏善可陈,把人吃得欲死欲昏死。要么你吃,要么你饿着。
姥爷不知从何处高绾裤腿踏浪而来,也不知何时像变戏法式地连续搂出两个丑陋的老倭瓜来,脉络劲暴、皮老色红、老成持重,大家在如此单调的日子,找到了无聊生活调味品。有的主张切了炒菜吃,有的主张剁大块煮水,后来大家一致通过让炖着喝水。为了增加甜度,感受神奇,往沸腾的锅里投了糖精,橙红的倭瓜带着糯性腻在甜水里,亦菜亦饭,舀之入口,可甜了、可正点了!大人们也不管了,由着我们让我们害!
往往在这时,湾里人家翻弄家里腌制的蒜苔蒜瓣鸡(鸭)蛋,来哄饭下肚,大人们也发挥他们无穷的智慧,创造一些新鲜的吃法:用黄豆炒米制作消食的红米茶;用腊菜制作腊菜干饭;用下的面条当菜就米饭吃。这些特殊的吃食既饭且菜,日益满足湾里人家日趋下降的生活水平。农谚所谓:瓜菜半年粮。这些本是水果的瓜却承担粮食的责任,填充了多少辘辘饥肠!
发大水时,家里大人让我不要到庄台边,别万一掉水里淹死。姥爷告诫我腰上拴上葫芦,(我们家可没有大车胎)万一掉下去,就可以浮上来的。
人们议论着哪年水大,哪年趣事多,议论民政部门能不能发些什么赈灾物品;议论着大水过后再赶紧种点什么绿豆蜀黍等高寒作物;议论着会不会涨第二第三次水;议论着下游安徽省的王家坝是否开闸泄水……
说着有时笑看,有时说着闹着,仿佛面前这大水与己无关,他们仿佛在悲悯着别人的伤悲,也仿佛咀嚼着外人的佚闻趣事。这种大气度犹如我们在夜晚呷着醺醺的茶水赏鉴着别人递过来的香烟,那么悠然自得,那么有滋有味,那么活色生香!除了没有欢呼,人们似乎隔岸观看一场盛世的焰火。
夜晚的明月照样皎洁,夏夜清风,湾里的人家为节省灯油很少点灯,庄台上很荫凉。氤氲点水汽,湾里的人们嫌屋里蚊虫多天气闷,就掇条凳子或用两条长凳支起临时纳凉的铺,有的还把帐子四角挑起将小孩封闭其中,孩子们在大人芭蕉扇下幸福地睡着,还有人在低声絮话,夜也如一条大船缓慢地轻轻地行进着,时尔夹杂着流水声、蝉叫声、蛙声、虫唱、还有水灌进罅隙的含混声,还有某处传来的一声呓语,隐约传来半导体中几声唱腔……天空上轰轰而过的飞机闪着红光根本没有投下人们所谓的成袋的馒头压缩饼干,这达达声音昭示:我只是个过客。
时临零时,纳凉的人们又纷纷骚动,大抵是人又开始往屋里转移,夜露伤人,一时间,小孩哭大人叫,有的孩子睡得发臆症可能把明明的水面当作门了,直往下栽,旁边的当娘的或当奶的一把扯住,斥骂着给拉回屋里,孩子嘹亮地哭声渐还渐暗下去…
庄台上的人们为了赶集的方便也在二道河上通行一条渡船,一条上面除了泥的颜色几乎看不出别的颜色的船。在溜水较急的二道河上行船那是有讲究的,不能直截对准对岸直接摇橹,你感觉对得准,但被急湍一冲极有可能一古脑冲到三江口,驾船的不固定,谁用谁驾,两支桨交叉于胸前摇向前再摇往回,顶住水头向上顶,过了河心,水势平稳,再瞄准,借水势溜到便于上下沿边儿,去的人等聚了几个再回去……
水终于平潮啦!肆虐的水又像个顽皮孩子老实下来,一切又恢复了原来模样!
人们修葺着经过战斗的茅屋!
暂别北窑,回家小住,后再到北窑时候,原来那个南屋山开门的两间土屋不见了,原来狭小庄台也不见了,取而代之是阔大的庄台,整个庄台全用原来烧窑废弃的大青石扣出来,呈现出一个斗状的场地,一座三间的高高住宅建筑其上,面南背北,过梁起脊,覆以半是红瓦半是淮草的堂屋,此类房子坊间叫“金镶玉”,一间厨房赫然在侧,墙下半截用板筑夹牢中间用和好的粘土捣实,上砌土坯,顶用竹蔑攀好,以大荻子覆之,再苫草覆瓦。
这次整修时,人们给姥爷喊四爷,大约姥爷在他几个弟兄中排行老四。新庄子的光头大舅发挥他卓而不群的组织谐调能力,把草堂的、王台子的各位后生都叫来了垫庄台。带头大哥一声呼,哪个大胆敢不听。大家心中有劲儿,活儿干得欢实,干活儿从不惜力!一时间乌泱泱的叩石垦壤,肩挑手抬,他们不仅垫好庄台,建好了房子,而且还抬来一块大青石板用砖支起来当桌吃饭用,还在庄台四周各个坡度上栽上了树。
树种上了,湾里人最爱种的是耐水的树:杨树、柳树、榆树、槐树和楝树,姥爷还专门在门前种了大枣树,屋后还种上两棵桑椹树。这两棵树上果实可没有便宜我,小舅比我大六岁,他经常与我争食,三姨帮我与之作战,够这些紫红的桑堪不像够枣子那样用竹竿一顿猛旋,得上树去采,熟透桑椹比草莓好吃,吃得多了连豆腐都咬不动。姥爷为了让枣树流光溢翠,特意给枣树加饼并倾倒二斤香油一倾一斤再倾一斤,加了饼的枣树更大更甜,加了油的枣树叶子如绿蜡做的一样,闪着光,带着笑,随风而动,翩跹可爱。
姥爷人是远近闻名的大师傳,吃的肯定讲究:花椒大料搁得饱满,砍瓜切菜舞得生风,飞花溅玉剁得山响,冷热搭配满桌生香,猛火文火拿捏适度,生活往往也就活力生香,只要我们用心经营!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淌鼻血淌得我贫血,姥爷用他独有方式给我治疗。姥爷在给东家做菜时专门在旁边的小锅里,把剁成一节节的猪尾巴炖熟煨烂,晚归时用大搪瓷缸盖上盖子装回来让我吃。那种在寒冷时在饥饿时睡得迷迷登登的时候被叫醒去吃好的吃食的既烦恼又喜悦的心理,在以后日子中也曾遇到,但已没有那时的充实感!“猪尾巴根,待外孙”,这是他当时让我吃时的广告语。第二天早上起来姥爷坐在庄台西边接脚口上的一把带靠的椅墩上向东了望,看大宝挎油果筐过来,便喊大宝来,专门买油条给我吃,每天能吃两条黄灿灿的焦油条在当时已经相当奢侈了,已经优于我许多的同龄人啦!
在北窑,我还记得和我年岁相仿头上长块银洋大的全是白毛的狗娃;嘴长得又小又圆吃馍时撕成长条往嘴里送的叫小嘴的老头;叫毛腿的阔脸的小个汉子;小声慢语慈眉善目的小脚二姥;不苟言笑对我横眉冷对的勤劳而又倔强的姥娘;叫孬子其实很好的表舅;吃去粮管所井水所冰的捞面;南大埂上那门楼高踞的人家,他家姑娘就是比别人家的好看,个个香喷啧的眉眼俊秀…
在北窑,我还记住去西大地劳动的滋味;我还记得到淮河去摸鲜子(一种长形河蚌)做成汤的滋味;我还记得羊肉白菜烩馓子的膻味;我还记得湾里人走爱拿我穷开心骂我是姥娘家的狗吃饱了摇摇尾巴就要走;我还忘不了湾里人骂我双目失明的奶奶而姥娘却不让回应和反击的无奈;忘不了大锅中滚沸的稀饭中因太稀沾点面;姥爷爱折柳、爱与人对弈,其实也就是在地上画出道道所下的柳枝皮条……
我还有许许多多忘不了……
这些年悠忽而过,岁月更迭,物是人非,许多湾里的人都搬走,他们搬到南大埂、搬到街道的商品房或者在大城市某个地方,只剩下几家老人还在,他们还穿着简朴的衣着,晒着暖暖的太阳,这不包括我的姥爷和姥娘,他们已经逝去了多年啦!
作 者 简 介
徐振宇,男,1972年9月出生,河南省淮滨高中教师,中学高级教师,中共党员,东北师范大学研究生,河南省骨干教师,河南省教育厅学术技术带头人.作品先后在“全国桂花诗赛”,第二届“青春杯”文学艺术大奖赛中获奖,收录于《江南诗雨》《魅力中国》《信阳师范》《青年月刊》《关爱明天》《语文学习报》《语文周报》《骊海探珠》等。曾指导学生参加国家省市文学作品比赛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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