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孩子坠亡后，“冷漠的利己主义者”开始刷屏点赞

这是思维补丁的第568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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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图基于CC0协议引用。
（一）
缪可馨小朋友生前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对待，至今仍然是一个未解之谜。
几天前，可馨小朋友在两堂作文课之后，痛苦地冲出教室，从教学楼的四楼纵身跳下。根据多家媒体的报道和小朋友家人的爆料，悲剧的导火索指向可馨小朋友生前的最后一篇作文：《三打白骨精读后感》
这真是一篇被批的体无完肤的作文。我多少也算是写文章的人，在我看来，班主任袁老师对这篇五年级学生作文的批改，即便是站在应试教育的角度上看，也显得莫名其妙。比如可馨小朋友在作文里的很多修辞和细节，竟都难逃袁老师笔下鲜红的否定：“大家又累又渴”这样生动的状态被删掉，可馨小朋友形容白骨精的变幻用了一个成语：“美若天仙的村姑”，袁老师又删掉了美若天仙这个形容词。
对于小学生的习作，这样的批改标准实在是令人费解。可馨小朋友在这篇作文的最后，写下了一段这样的评论：“这篇故事告诉我们：不要被表面的样子、虚情假意、伪善的一面所蒙骗。在如今的社会里，有人表面看着善良，可内心却是阴暗的。他们会利用各种各样的卑鄙手段和阴谋诡计，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袁老师的批改意见是全部删掉，还专门写下“传递正能量”的评语。
这何尝不是又一起“雪化了只能是水，不能是春天”的愚蠢教学示范？（二）可馨小朋友家长的微博，已经被网友们转发超过15万次。人们为这样的悲剧哀叹，也在声声追问着：一个五年级的小朋友，何以因一篇作文从学校的四楼跳下？在最新的官方通报中，调查结果是：“经走访未发现当天课堂中存在辱骂、殴打学生情况。”
多余的话我也不好说了。但我实在想提醒各位的是：对一名老师而言，在课堂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反复否定和批评一名同学，根本用不着说脏话、殴打或体罚，光是那些醒目的红叉和当众否定的评语，本身就是一种侮辱。我觉得很多人长大了，真的就会忘记自己是个孩子时的内心状态。小朋友对世界的感知是极为敏感的，尤其是面对他们所尊敬的人。而如果被“当众侮辱”的同学本身是一个内心敏感，自尊心强的孩子，那其内心压力恐怕是一个成年人很难去理解的。当然，我也看到很多网友刻薄的质疑：现在的小孩心理也太脆弱了吧？某个维度上，是的。不过，这实则是一个系统性的问题：中国的孩子太缺乏系统深刻的生命教育了。好的生命教育，不仅仅能够教会孩子敬畏生命，建立悲悯和共情的美好德行，还会健全他对自我生命的认同与珍视。在此基础上，孩子面对意外、挫折和失败时，也不会轻言放弃，以极端的方式结束生命。这是一个庞大的、系统性的问题，在此篇就不做更多讨论了。（三）其实，整件事最令我感到震惊的不是老师那句“传递正能量”，而是小朋友不幸坠亡之后，家长群里面自发形成的刷屏式点赞。我们看到，在一个无辜生命消逝后，有家长在班级群里为涉事的袁老师征集点赞：“袁老师没有错，你们点个赞！”
底下，一群家长伸出了齐刷刷的大拇指，开启了刷屏式点赞。朋友，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如今，我也已是一个孩子的父亲，至少我看着这些冷漠的大拇指，脊背能感到彻骨的凉意。在我看来，这已经不是所谓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了，这分明是“冷漠的利己主义者”。他人的不幸和悲剧与己无关，只要我的姿态足够低，那么我的孩子在学校里面，就不会受老师的欺负吧？说到底，这些家长是在用一种谄媚的讨好，为自己的孩子寻求一种卑躬屈膝式的“庇护”。面对一群小学生，老师是毫无争议的“强权者”，一定程度上，一位阴损狡诈的老师，实际上能够同时宰制学生和家长。对这些点赞的家长而言，“对与错”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显然是及时、正确地站在能够“维系自己利益”的一方。这不仅仅是对涉事老师过于谄媚的讨好，当然也是对可馨小朋友及其家人强烈的二次伤害，众多家长们在寻求自我利益最大化的同时，无意间“合谋”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心理暗示：既然老师的做法是没有问题的，那出问题的当然只能是你自家孩子喽。这种“合谋”不仅仅是点赞者和潜在利益间的合谋，更是点赞者之间的合谋。大家心照不宣，相互庇护，完成了“没办法，我也只能这么做”的利益联盟，以此将冷漠的罪责推向了集体无意识。无论课堂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于这些冷漠点赞的家长而言，他们只会在心里重复“与我无关，赶紧翻篇”。别问，问就是你家孩子心理太脆弱。有一句烂俗的话：一个社会最大的悲哀不是坏人的嚣张，而是好人的沉默。同理，最深的冷漠，不是悲剧面前众人的沉默，而是面对那悲剧时事不关己地赞美鼓掌。（四）写一些评论文章时，我经常能在后台留言中看到下面这样的批评：“这个社会上那么多美好的事情，你为什么总盯着那些黑暗面写呢？”在他们有限的认知里，或许觉得“不提出问题就等于没问题，不正视黑暗就等于没阴影”吧？他们可能不知道，惯于提出问题的人，恰恰才是真心希望社会变得更好的人。因为古往今来，社会的进步，制度的改善，都是由批评推动的，都是由解决和完善问题推动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不仅仅是对当权者说的，它说给每一个见不得黑暗，只顾唱赞歌的人。何况，我们养着那么多每天负责挖掘、颂扬社会正能量的“专业团队”，每年上千亿的财政拨款花在这上面，还用得着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者再去为“正能量”摇旗呐喊吗？又何况，一个所有人都在讴功颂德伸手点赞的社会，并不代表没有悲剧和不公的存在。但很多人竟然意识不到这一点。在这个社会上，当你遭遇不公、不幸后，同情和悲悯的拥抱之外，你一定能听到劝你大度的“正能量好心人”。于是你能看到：当问题出现时，这个逼仄的房间已经快被那只“大象”塞满了，可很多人都选择背对着大象，面向那面空洞的墙壁说上一句：唉，还是一切往前看吧……于是问题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推诿、扯皮、掩盖，一股无形的力量试图让悲伤的人相信：没有人需要为此负责，这都是你自己命不好！这里是思维补丁，谢谢你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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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慧超，前媒体人、资深品牌公关顾问
作家，已出版《这个世界不欠你》
作者系网易新闻·网易号“各有态度”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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