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忆我的坎坷招工路

怀念益生兄(下)

——兼忆我的坎坷招工路

谌建章

6

下乡只十来天吧,我们就迎来了秋修,牛刀小试了一下湖区的水利外派。

这次秋修,是开挖草阳渠道,即在草尾到阳罗之间,打造一条既能跑车,又能行船,还能走水的60里干渠。这也是当年沅江县除赤山公路外的第一条湖区公路,虽当年开通后并没通车,绝大部分知青也没享受到,但后来回去看望老社员,或为“第二故乡”献爱心,估计车来车去的都享受到了。

这次秋修,感谢《湖南日报》那位记者,他在“广阔的天地,练忠的熔炉”那个长篇通讯里提到了,且篇幅还不小。

“在今年的秋修水利中,公社规定须十天完成的任务,这个队只有六天就提前完成了。”前面说了,跃进七队虽说有100来号人,但真正能挑得扁担、打得撬土的正劳只20来个,现突然增加了10多条扁担,不提前才怪呢!当然也说不定指挥部在划土分方时,还不知7队有知青。

接着,报道还特别提到了三位女知青,说她们“发挥了冲天的革命干劲和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

一是曾雨阳。说生产队照顾女知青,不准备让她们上工地,是她说了句“大寨的铁姑娘平均每年要做320多个劳动日,难道我们连上工地都不行吗?”于是青年组只留下总务吴柏荣,其他男知青和8个女知青全上了。

二是周桂兰,三是李白兰。前者肩膀挑肿了,皮也挑破了,担子一上肩就钻心地疼;后者有严重关节炎,连六月天都用布裹着。但她俩认为,“每担土都是对社会主义新农村的贡献,是给毛主席献出的耿耿忠心”,于是都一声不吭,坚持到了最后。

因为有这种出色表现,这位记者便通过贫下中农的口来赞叹:“这群益阳下来的女学生,都成了阳罗的铁姑娘。”“只有毛主席才能教育出这样好的红小兵!像他们这样的知识分子,来多少,我们欢迎多少,他们跟我们贫下中农硬是合得班上。”

可惜,这里没写益生,也没写其他男知青。也难怪当下一些女干部容易上位,在半个世纪前的记者面前,也男女有别呢!

虽没有益生在草阳渠道的表现,我却记得他一句话。

这天歇憩,新开的渠道里不知从哪钻出一条鱼,先是几个民工,俄而十几个,都没将其捉住。继而几十个,上百个,都搅做一堆了,还是没动静。很快,那人堆足足堆了两三百人,进去时都衣冠楚楚,出来时便泥人一个,仍无济于事。

难分难解时,我们7队一小社员一跃而起,也冲了下去。

他叫陈辉,只有16岁,和我们知青玩得特好。看他那小小的、泥鳅般的身子钻进去后,老社员包括我们知青都摇脑壳,认为他没有胜数的可能。我还直担心,莫被踩成肉泥就好!

可奇迹出现了!不到两分钟,陈辉竟拎着一条两三斤的泥巴糊撸的草鱼,钻了出来。立时,两岸民工都欢声雷动,将惊讶和赞扬一齐送给了他。

7队的社员也惊叹开了,有的说这孩子从小就是摸鱼里手,有的说他灵泛胆大,无皮的树都上得,还有的说他家兄弟五个,个个都身手不凡……

坐我一旁的益生兄,像做总结式地也不疾不徐了一句:陈辉能够得手,除了霸蛮和灵泛,我看他一下去时,就有一副志在必得的气势!

“志在必得”这成语我熟,但从没用它造过句,更没想到干一件事时,可用它来激励自己。我对益生投去倾慕的一瞥,到底是老高三,说出话来都不一样!

如果说秋修时间短,天气好,相当于一次演练,那么晚稻收割后的冬修,因时间长,天气冷,且还和潮泥打交道,那便是真正的实战了。

冬修是疏浚塞阳运河,即塞波咀到阳罗镇这段人工河。因鄙人秋修后喂猪去了,便躲过了这一役。大概差不多一个月吧,待冬修队伍歪七倒八地回到队上,我发现益生兄也有点七歪八倒了。

我因没见过益生他爸,便觉他有点像他嗲嗲,个不高,却有形有款,也有品有料,这次从运河回来,除了两道剑眉依旧浓黑,却发现他脸小了,人瘦了,拉茬的胡子更拉茬了。还有那件恐怕是他嗲嗲的老盖衣(棉袄),两个肩头也磨出棉花了。

吃过晚饭,我对他说:没吃饱吧,没吃饱跟我到猪场去,我们煨两个红薯吃。

红薯是社员挖烂了不好分,送给猪吃的,被住在猪场的五保户阳嗲藏了些好的,说让我肚子饿了烤着吃。未料这晚边吃红薯,边扯“粟壳”,益生兄竟又扯出一至理——

湖区田多,耗费的劳动也多,这个劳动就是疏河担堤;山区田少,饭吃不饱,但没有这种大规模的秋冬修。如果我们想办法提高粮食产量,不和水争地盘,这种大面积的水利外派其实可以减少!

现回忆他这说说——虽并非原话但绝对是原意——才发现益生兄与当过知青的习近平有点亚似。习近平说,“共抓大保护、不搞大开发”,要找出“”可持续防灾减灾的短板,拿出战略举措”来。益生兄的话,虽不精辟,也不气魄,却也隐约了一点这方面的“味”。

“忠字队”17人,就我和金凯峰文化最低,不知他发现没有,和高年级打交道,能弥补自己的短板。如邹板一次就说过:谌老板,你发现没有,下农村比进工厂好呢。你看,我们今天掀沟,明天捅草,后天又车水,每天都是新鲜事,如果进工厂,每天螺丝扳手,扳手螺丝,尽是简单劳动,那才冇得味!

7年后,与《资本论》打交道,才知这“简单劳动”是出自马克思之口,是相对复杂劳动而说的。于是一边啃商品货币,一边就勉励自己:认真接受这“专门的培养和训练”,努力使自己成为一个“倍加或自乘简单劳动”的复杂劳动者。

这两位老高三,大哥哥,只差一步就大学生了,我如果不跟他们交道,就不可能有这些见解,也不可能知道自己有多大差距。人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却能把握与自己相处的人。这也是我到现在还留念知青组的一个原因。

7

除了秋冬修,湖区还有一项大外出,这便是进山砍柴。

这个“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山,而是五六十里外的芦苇荡。湖区农民都来自山区,这“进山”二字便是一种典型的恋山情结。每到枯水季节,那些水下的芦苇便成了洲子上的森林,除了把“光柴”留给纸厂造纸,其余的“泡柴”就成了燃料,等待农民去砍伐。

然这种砍柴,队上却不忍心让新社员去,因为他们认为,湖区最苦的农活,莫过于砍柴。

一是挑脚远。如果在队上,挑湿谷子最多就是三百亩田的距离,而柴山的挑距是越砍越远,也越挑越远,岂止是三百亩!且挑芦苇不像挑谷子,遇上倒风子,那是寸步难行!

二是睡不好。秋冬修不管到哪,都可在农民家号房子,而湖州上没有人家,只能住自搭的柴棚。柴棚里,地铺、被卧、行囊、锅灶,还有此起彼伏的鼾声和屁声,怎睡得好?

三是烤得慌。烤,是农民的形象说法,即冇得菜吃,还没有油水,今天“辣椒打泡泅”,明天“盐水卷巨浪”,这样的伙食吃久了,人就没劲,像火边上的新鲜鱼,烤得慌。

如果是其他队的知青,老社员要照顾新社员,说不去可能就真不去了。然,忠字队毕竟是忠字队,何况又有了秋冬修垫底,哪在乎再做一回刘海哥呢,说不定在那湖州野外,还能碰上一个胡秀英呢!

于是,刚从塞阳工地回来的男知青,在老社员的带领下,又驾船去了漉湖。

话说这柴山,和战争一样,是让女人走开的地方,进山的刘海哥们又怎能碰到女人呢?然向阳队也创造了一个奇迹,即进入第二个冬天,廖白芝和第二批下来的李雪兰,也进入了柴山。当然这是后话,留待下回再说。

这天,第一批两船柴火运回来了,其中一船是給猪场的。

我到猪场后,曾发起过一场吃生食改革,无奈猪们从小吃惯了熟食,任怎么以饿来相威胁,也鬼吵唐朝,无济于事。现柴火来了,虽队长会安排社员来挑,但我操起扁担和挑绳,第一个就来到港子边。

见到了背纤的益生,模样比冬修时更黑也更瘦了,唯有嘴上那圈胡茬倒白了。原来天冷,挂了层棱毛子。那件扎了根绳子的旧盖衣,就不止肩头露棉花,而是这里那里,到处有窟窿了。不忍卒睹的是,他还赤脚套草鞋,脚背都成了红虾公。

邹板见状,连忙叫他回青年组洗脚去了。

我爬上船头拖柴火,才发现芦柴覆了层冰,拖也拖不动,便对邹板说:这么冷哈哈里,益生他们是怎么回来的?

邹板说,他也问了益生,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他“头戴帽子,腰系绳子,背负纤担,这么一路悠悠背下来,背得热和和里,比掌舵的还舒服”!

进山除了砍柴,还有打捆。

前面有交代,芦苇有光柴、泡柴之分,光材是给天津造纸厂造纸的。因劳动强度大,收入也可观,芦苇场便将砍伐和打捆交给了一些穷社和穷队,有点类似于现在的“对口扶贫”。跃进7队作为出了名的穷队,自然也争取到了。

砍柴回来后,7队又派出了以树哥为首的4名打捆队员。

树哥是老社员,人如其名,树头树脑,力大如牛,无论远看,还是近观,都像一栋树桩子。手下三名队员,全是向阳队(这年下半年改名)的,他们就是益生、鑫生和瞎子。三人中,个最矮,块匹最小的,当是益生兄了。

瞎子是田建新的简称。想当年,中学近视率极低,我们青年组,无论是开始的17还是后来的27,戴眼镜的就他一个,于是,这“瞎子”便喊到他前几年谢世。

这打捆有讲究。平日砍泡柴,只须用蓼草将芦苇根部捆住就行。而光柴除了装船坐火车,到了天津还要上生产线,打捆就须按厂方规定,每捆1.5立方,将长长的芦苇紧压成长方体。

茫茫湖州上没有机械,没有电力,一切都是人工。

打捆队员须将既定量的光柴填进一高高的铁匣里,系上钢绳,套上那根高高翘起的杠杆。随着一声口令,四人便齐刷刷往起一跳,将杠杆压下来,再“一、二、三”,狠狠地闪几闪。闪到闪不动了,便用扁尼龙带,将压实了的光柴“咔嚓”捆紧。

这种“跳上闪下”,虽有较强的观赏性,虽一次两次好玩,三次四次也可,但如果一天下来,都这么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估计连牛都受不了。

半个世纪后,打捆的树哥走了,瞎子走了,这次益生也走了。在送走益生后,鑫生便有点不胜唏嘘:当年打捆,不像秋冬修,饭似乎管够,但因为烤得慌,没油水,总有饿的感觉……

经过这两次修水利和砍柴打捆,7队的老社员对我们这班知青,便刮目相看了。

在春耕前学大寨的底分评定会上,向阳队队长邹板,身手矫健且舍得下力的鑫妹几,评上了9.2分,益生、瞎子,还有向阳队队副刘俊旭等,是9分。其余知青包括喂猪的我,均高于拖奶妇女,8.5分或8分。

8

打柴和打捆后,迎来了1969年春节,同时迎来的,还有全国知青大下放。

向阳队也迎来了自己的弟弟妹妹,原来的17人变成了27人。我的弟弟新章,益生的弟弟益群,自然也投靠了我们。

虽说第一次招工走的十多个中,也有两个后来者,虽然他们没参加秋冬修,也没打柴和打捆,但却经历了大部分知青没经历的另一重要经历,这便是“双枪”过后的大排渍。

老社员说,1969年的渍水之大,和当年“文革”一样,也史无前例。

渍水,又叫内涝,说是内涝,却是外湖顶托引起的。

这年秋后,暴雨时间特长,导致垸外持续涨水,山区山洪爆发,据说宁乡有个青年抱着一株大树,被山洪冲到了洞庭湖里。

垸内渍水找不到出路,在一番番左冲右突后,只好吞噬了与之和平相处的广袤田园。除了纵横交错的行道树和一排排的茅草房,那些看惯了的绿野,走惯了的阡陌,竟“一片汪洋都不见”……

平常说7队是“锅窦子”,没法比对,到了这时才真切感受到了。因为其他公社或大队,渍水成灾了,掘开几处口子,就没事了,我们掘开了,水却倒流进来。要想水随人意,就只能水车的干活。

当时正值中稻收割。队上将四部水车一字排开,每台水车六人,妇女们三人一组,轮番上阵。男人们则将打稻机抬上船头,一组在船上“轰轰轰”打禾,一组在船下抬头割禾。

有人会说,这就看不懂了,割禾一般低头,哪还抬头呢?这便叫,“事非经过不知难”。当年的我们,是在齐腰深的水里割禾,你不抬头,难道想喝水不成?

历时一个星期,从龙口夺回了100多亩中稻!然水下还有100多亩晚稻。

在水里泡久了,我们的手指和脚丫都红肉子丝丝里生“倒纤”了。队长张德保说:你们爹妈不晓得,我们社员晓得,这十指连心哪。再说这晚稻刚插还冇分蔸呢,就让它烂在田里当肥料吧!

其他社员也说:反正7队吃惯了返销,就不在乎再多吃一年!

还有的说:晚稻离干渠远,要排干,还须借几台水车来中转。

倘是其他青年组,都说到这份上,就按老社员说的办吧。可我们不是一般的青年组,我们还有个名字叫“向阳队”。邹运琪和生产队长一商量,决定将那100亩晚稻筑一围掩封,将渍水往收过的中稻田里排。

筑掩封需要土,这时的土都泡在水下,要筑,只能水底掏泥。

掏泥需要耙头,因耙头少了,这时农民的一句俗语“耙头不如手快”,就真实再现了。只是,割禾时本就生了“倒纤”的手,每抠一坨泥,手指就钻心钻肺地疼。

这时的益生兄像发现了新大陆,竟悠悠地吐出一条学毛主席语录的体会:同志们哪,你们只要默念一哈,“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就包你不疼了!

真的,是语录的力量,还是肉生得贱,抠泥的次数多了,手指就木了,就不疼了。

益生兄的妙法,我不仅用在抠泥上,连晚上用坨生水泡脚也用上了。坨生是一种中药材,用它熬出的水泡泡脚手,能防止皮肤溃烂。这个妙方,恐怕为“锅窦子”的湖区农民所独有。

至此,有人又会看不懂了:你作者不是当饲养员去了么,怎么也手烂脚烂呀?

嗨,不提也罢,提起来我恐怕还会老泪横流——

那是春暖花开牛皮菜疯长之时,我煮了一大锅慰劳那些一个冬都没尝绿的二师兄们,不料因新绿植物里有一种“氢氰酸”毒素,若敞开盖煮,就没事了,可读了10年书的我没这常识,于是一顿争食豪食后,那些和我朝夕相处了7个月的猡猡们,竟提前去了他们应去的地方……

最记得我痛哭流涕时,全队社员都哈哈大笑:哭什么哭呢,现正青黄不接有肉吃,咯哪里有啊!

经过又一个星期奋斗,那100亩晚稻终于现身了!

只是遗憾,当益生他们招工走后,被水淹过的晚稻蔫蔫的,割禾时一手能掐一百多蔸。亩产呢,仅20多斤,比播下的种谷还少。不过合计起来,也有两千来斤,20多担呢!

9

因为渍灾,鱼米之乡的沅江县这年没完成征购,于是就出了个“倒米桶”的县太爷,他怀疑基层瞒产私分了,竟派出若干工作组,对社社队队家家户户搞了次清仓倒桶大行动。

我们7队,有“向阳队”这块牌挡着,工作队便只让我们扬净了队屋边那一大堆禾丫子谷(收割时有意没打净),至于新老社员的米桶,就没有受挨绊。

第二年春,湖区人民把年一过,绝大部分就断粮了。于是20多年后,长沙和益阳的“知青纪实”里,豆饼充饥和挖湖藕子的回忆便连篇累牍,比比皆是。

豆饼是黄豆子榨油后的残渣,南湾湖军垦农场用来喂马或肥田的。新老社员将它一船船装来后,又是砍又是泡,又是煮又是烤的,使着法子往肚里咽。然,人毕竟不是牲口,即使肚子填饱了,那脚手却不对付,走起路来像踩了棉花一样,又何谈出工下力?

所幸益生老兄,把渍一排就招工去了长沙,躲过了这一劫。

前面说了,那次招工有点突兀,“接受再教育”“扎根一辈子”的口号在半天云里还没落下来,这突如其来的招工却来了。

所幸7队老社员有良心,见我们有好几对兄弟姐妹挤在他们队,就定了个“二走一”的规矩,让哥哥或姐姐先走。

这个“二走一”,却不能违反阶级路线,即出身不好的不在其列。如我现在的夫人和舅子,属“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一个也不能走。

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又称“可教子女”,现想起来,仍让你啼笑皆非:说没出路吧,又给了你一丝希望,可以教育好;说有希望吧,招工、参军、上学、进城,统统都没路。甚至,工人阶级那么伟大的阶级,都没资格教育你!

因不近人情,甚至也不重表现,便导致走了的,像李白得到唐玄宗召见,仰天大笑“招工”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没走的,便是我前面形容的,“满塘麻拐叫,队队哭泣声”……

我和益生一样,都有弟弟在一起,推荐名单里自然有我,可接下来的录取通知却没有。像我这遭遇的,全队就一个。

当时我也老实得可以,对这种不知缘由的说没就没了,不说问问公社,连生产队也没去问。

没问也不是因为老实,而是我知道自己被人“罩严哒”。

那是去年底,我听了一些后下乡同学的议论,给一位老师在工宣队面前的表现写了一点建言。据说被工宣队长知道了,要把我揪回去批斗,是邹板一句关于列宁同志待人要辩证的语录,才使他们打消了此举。然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于是就有了此结局。

对此,邹板也心知肚明,但对他来说,跟我说明或不说明,都是一件说不明的事,于是只好安慰我:是非有公断,事久自然明。

毕竟有10多人转眼就置换了身份,这是青年组的高兴啊,于是我强打精神,加入了欢送的人群。只是运行李上船时,我还恨恨地想,这行李要是自己的该多好!

到了镇上,临分手了,大家收拾好各自的高兴和不高兴,请照相馆师傅来到船码头,为向阳队合了张珍贵的影。

回来经过直港子时,一同来送姐姐的斗南忽对我说:老板(我从二年级起就有的小名)我佩服你,今天本来你也是被欢送的,却阴差阳错,反过来送了别人。我看到,你们青年组好多人都哭了……

斗南是桂兰子的弟弟,我同班同学,下在新民6队。在下面那张合影里,他在中排左边第四个,比最矮的老社员儿子白妹几高一点。

我说,你姐姐走了,不也没哭吗?

要说难受,他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他们青年组8个,前两天也走了一多半,就留下他、小萝卜头和济刚了。而济刚已为人妇,真的与贫下中农相结合了。便说,小萝卜头不一定给你煮了饭,你就在我们青年组吃了再回去。

一想到自己的青年组,又稍感安慰,虽然走了这么多,但还有14个,尤其是小廖和她弟弟,不两个都没走吗,我何必落雨天挑稻草,将痛苦弄得无限大呢?何况来到路上,益生像自己的老兄一样,给我剖了好多“细篾”——

老弟,对不起呀,去年你和我打前站,是最早到7队的,没想到我丢下你,先走一步了。虽说我也有个老弟没走,但我舍不得的还是你。这次如果被打下来的还有个把,你都好想点,可偏偏就是你一个。唉,这事换上谁,都不好想……

因为不好想,就不要老去想。人在世上,都会有磨难,也会有委屈。越是成功者,磨难和委屈就越多。就像我们走路,总会碰到绊脚石,碰到了怎么办,就总结经验,汲取教训,下次就会躲过去,走新路。这样一来,绊脚石就成了垫脚石。

呵呵,你笑了,对!如果你觉得想笑,那就真的笑,想笑就说明你想通了,不以为然了。我认为,一个人成不成功,并不是能应对一切,而是像你一样,不把伤害当回事。

…………

年湮代远,记忆衰迟,益生兄的原话是不是这样,我不能打包票了,但意思却是这意思。且从队上到镇上的路有多长,他的“细篾”就剖了多长。

他最后说我笑了,我是真的笑了一哈。因为他说“人在世上都会有磨难也会有委屈”时,我想到了邹板一次丛省里开会回来,讲毛主席在遵义会议以前受过好多打击和委屈,因为是第一次听到,当时我还不相信呢!

如果说,斗南弟在直港子的安慰,是“良言一句三冬暖”,那益生哥对我的“剖细篾”,则是“暖言一路胜三春”!

因为给了我兄长般的安慰,也给了我战友般的鼓励,最后合影时,我紧挨益生,站在了后排排尾。注意,我还稍稍抬头,左手撑着腰呢,是不是刚才益生兄给了我力量,或对我的今后也有一种“志在必得”……

10

第一批招工没多久,向阳队又走了两个。

虽招工没轮上,但公社似知道我有什么委屈似的,于1971年3月5日,调我到农机站,当了一名拖拉机手。

但邹板是这么认为的:知青要想出名,最好像谌老板一样喂猪,要不为什么不调张三,不调李四,也不调王二麻子,而偏偏调他呢?

一想也是,邹板每次外去演讲,不也提到我吗?并且县里和地区开知青积代会,他都让我去,是我自知才疏德浅有不能承受之重,地区那次,便假传在省里开会的邹板“圣旨”,让瞎子去的。如果这次当机手也是因为喂猪,那我最应感谢的,该是黄益生了。是那年他说我“不宜下水”,邹板和张队长才定的我。

刚当机手,就捞了个美差,拖拉机有个水泵要维修,草尾拖拉机厂修不好,农机站便派我到长沙水泵厂去,说我是最理想的人选,若维修遇到困难,可以找我哥帮忙。我四哥在省歌舞团,演过样板戏,被我一吹,农机站的师傅都知道。

到了长沙,水泵厂说你来得好,明天礼拜呢,让我等两天。

我当然巴不得,和招工的同学分手一年半了,做梦都想呢!便连忙来到湖南绸厂,找到了益生和鑫生。他俩瞪着放光的眼睛看着我,也说我来得好,说明天是星期,我们都可来陪你,去烈士公园玩一天!

步行串联时,我曾来过烈士公园,记得当年红卫兵提意见,将本可在园内看到的动物,另辟了一张门。这次又一个变化:但凡能种花的地方,都种上了大白菜,给人以非驴非马、不伦不类的感觉。

益生给我解释,说长沙市的领导认为,刘少奇爱什么“花”呀“楼”的,格调不高,不像毛主席喜欢山呀水呀,于是将公园拾掇成菜园了。

不过这倒没影响我兴致,因为绸厂同学为我的到来,倾巢而出了。其中,莫建坤和王雪梅还和别人调了班。

记得这些同学,高中有5个,初中也有5个,他们好像要将分手时对我的“懈怠”弥补过来,都争相跟我握手并问好。当益生介绍我调公社当了拖拉机手时,他们一个个都瞪大了眼,像见到的不是两块洋铁皮夹的机手,而是苏联第一个上天的加加林。

接下来的我,一边游园,一边像答记者问,回答了大家对老社员的关切和问询,也告知了他们相关弟妹的近况。从争相打探和热切的言词里,我忽然明白,他们下乡虽不长,但跃进七队这一年,在他们的人生辞海里,一定是最珍贵,也是最厚实的一页。

他们虽然是第一批招工,但绝对是绸厂也是全省新工人中,绝无仅有干满了14个月的知青。在人生中当回知青,没经历一个完整的“春种秋收、夏抢冬修”,我以为那不能叫知青,只能说是农忙时的支农学生,或“搞中心”的驻队干部。就像人的一生,没经历一个花甲,没“天干地支”“五行八卦”一个轮回,算不上完整的人生。

第二年年底,即1972年12月5日,省粮运队招司机,公社还是没忘记我,将我这两年不到的机手,但已干了四年三个月的老知青,又名正言顺地推了上来。

到了省城,我第一个告知的,自然还是这些一口锅里吃过饭的知友,自然又引起不小轰动,说“谌老板也终于上来了”!不过书长纸短,对这次接待就不赘述了。因为绸厂还有我好几位同学,虽不在一个青年组,却跟我同班呢!到现在我还后悔,当年把他们冷落了。

到此,可能有人会问,如果你第一次招工不顺,是有人“罩严哒”,那么这次为啥就顺了呢?

怎么说呢?

我也不是主管招工的,就根据自己一点感觉,估幻说之,大家且估幻听之吧——

这次招工很顺,有三种可能:

一是那位工宣队长可能搞满一届,走人了;

二是像王雪松老师跟我母亲说的,他见档案里有对我不利的一页,抽走了。王老师当年是三中政工组长,负责历届学生升学、招工、调干的政审和接待;

三是与公社书记陈金玉有关。

前面两个好理解,后面一个倒是要说叨一哈:

因为我在当拖拉机手这事上,感动过他。

沅江地广人稀,当年是拖拉机大县。到了七一年,亟需扩大修理队伍,便将县里的拖拉机下到各公社,将国营机手改行去干修理。我所在的公社分了两台,须四名机手,社领导便将这四个名额全给了知青。可有三个知青刚办一天学习班,就不领情了。因为农机站师傅说,你们如果学会了拖拉机,就要为农业机械化服务一辈子。

他们想,这机手是吃背米的,那怎行呢?于是就和我商量,趁现在还没上机,跟公社去谈谈,仍回队上当知青算了。

我的看法是,公社让我们当机手,是对我们的信任,如果对不起这份信任,招工可能也没份。

可他们没听我的。

正如第二天他们仨兴高采烈跟我说的,陈书记说他们开诚布公谈了自己的想法,这很好,如果你们符合招工条件,我一个不留。可紧接着的益阳公管站(后来的城建局)招工,他真的“一个不留”,而这“一个”,却是我。

我也被这位书记感动了,觉得有这样的领导,为农业机械化一辈子又如何!在谢谢他的同时,也提了一个要求,能否让这名额给我弟弟,说他在队上表现比我还好。

结果,弟弟顶替我,成了益阳第一代公交驾驶员。我呢,这位金玉书记的话不啻金科玉律,第二年见省里招司机,便将仅有的两个指标拿出一个,给了我。

至于这次推荐是否像第一次那样,去母校政审时遭遇了“滑铁卢”,当然不知。不过根据这位书记的一贯作风与脾性,及后来那三位知青的命运,我想即使遭遇了,也能让它变为“凯旋门”。

说到此,有人又会存疑,世上许多事都可姑妄说之也可姑妄听之,但当年那种千百双眼睛盯着的招工大事,是姑妄不得的。

那确实。但我招工了也是实。那就只能是“冥冥之中,皆有定数”,或曰:“蠢包自有天照应”!

11

相对乡下的成天为稻粱谋,城里的日子尤其在省城,让你很容易想到白驹过隙、日月如梭、光阴荏苒、譬如朝露等成语。这不,很快就到了1974年,我修车时不小心打了脚,回家休息了。

我们是作司机招的,且正儿八经上了两个月《汽车构造与驾驶》,却不意翻过年间,部队下来一批汽车兵,我们就汽车上的螺丝钉,被拧到修理厂了。

在家养伤的我,这天忽接到益生老兄的邀请,说他也回益阳了,让我去他家玩玩。

当年没有电话,更没有手机,他怎知我回了?是从他打捆兄弟田瞎子(已招到我们母校当老师)那里,还是他姑妈家获知的,不得而知。但我接到邀请,便跛着脚去了。

前面说了,益生的兄弟姊妹从小跟嗲嗲翁妈住一起,只晓得那是东门外。前不久青年组聚会,和他弟弟益群突发现他家街坊、也是益群同学的文静娥,才知他们那条靠河岸的巷子叫“钟隆茂巷”。至于为啥叫这名,他俩不清楚。

我到底多吃了两年饭,便望字生义诠释了一盘:

可能与民国年代兴起的钟表生意有关;

或者该老板姓钟,如我小学有位同学叫钟建辉,也住这里。记得她成绩优异,从小就是班干部,但没考上初中,估计这商号与她家有关……

文静娥很感兴趣,忙问钟建辉在哪,说我们可以问问她呀!

文静娥(右)

我说遗憾,她走了六七年了。

她又建议益群:你可问问你哥呀,他是我们老三届的老高三呢!

见益群犹疑着打了一忑,我连忙解释:他哥也刚走不久……

静娥大为感慨:你哥多活跃呀,当年街道耍龙灯花鼓,你小姑扮三花子,他做蚌壳子肉。

我奇了怪了,说蚌壳子肉都是女孩呀!

静娥说,他小姑愿意扮三花子嘛,再说益生个子小巧。

哪怕都半个世纪了,我还想为东门外居委这对反串的绝配叫好。

像投桃报李,我也把当年益生请我作客的事说开了——

那次被邀的同学有五六个,作为主人的他满面春风,说今天除了恭请诸位,还邀请了绸厂一位女同事。并特别说明:她是长沙人,来益阳走亲戚,我昨天回益阳,她今天到益阳,事先我们说好了,今天一到益阳她就先来我家……

见他说得太复杂,大伙便帮他急:什么你“回”她“到”的我们搞坨许不清,你只交代是不是女朋友?

益生倒是淡定:是女朋友当然好啦,可她真的只是女同事,是真来益阳有事的,并且答应待我回家后,她也来我家玩玩……

瞎子一看他又会绕回去,便打断他:好了好了,不要真的假的了,是玩玩是有事也不要说了,现在都快中午了,你只讲她几点的车,赶得上中饭不?

未料,瞎子的话一落,门外一长沙女孩就甜美地叫了一声“黄—益—生”……

益生为招呼我们,本就没落坐,听到叫他,连忙迎到了门边。一不高不矮,不胖不廋的长沙妹子,便清清爽爽出现在了我们面前。再看益生老兄,咧开大嘴,一脸憨笑,两道浓眉也一闪一闪。这时才发现,他咧开的嘴上没有了那圈浓黑的胡茬。

他介绍完女同事,又将我们逐一介绍给她,接着就领她进了厨房。只听这长沙妹子在按益阳的叫法,“嗲嗲”“翁妈”喊得砸砸落。

不料一出来,就发现她肩挑两只水桶,对我们说:各位对不起,我发现水缸里水不多了,就先不陪你们了。

这一举动,让我们有点措手不及。这个说:没水了,也该我们呀!那个说:益生你怎粗枝大叶,不帮嗲嗲挑满水呢?还有的说:益阳没自来水呢,到河里挑要打赤脚……

这些七嘴八舌,她就信了后面一句,把桶一放,麻利地脱掉鞋袜,赤脚踩到了地板上,说我和你们一样,也是下过放的!

益生只好给了我们一个手势:好好,就让她锻炼一哈。

看来这女孩也真下过放,在益生的护驾下,松松快快就把水缸挑满了。

见静娥听得目瞪口呆。我说:你没下过放?这便是当年女知青的风范!

其实,上星期益生的骨灰回葬时,我也曾说给青年组听了。记得鑫妹几还问,这妹子叫什么,我说不知道。他又问,长什么样?口头描摹我没那本事,便说和益生长得很“四駦”,又说她待人接物很“四海”。

鑫妹几一听,长长地“哦”了一声:这妹子就是蒋冬林嘛!

他怕益生的女儿女婿不懂,对我的两个益阳词汇还作了翻译:这位老师说的“四駦”,就是说你们爸爸妈妈很般配,“四海”是大方的意思。

听鑫妹几如此一说,我一颗46年的梅子骨头顿时融化了!

46年了,这蒋冬林就几乎成了我心里的梅子骨头。尽管我一直期望她和黄益生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我却依老依实相信了益生兄的话。

46年了,有人也误解了,说益生为啥很少回,把向阳队这班弟兄丢生了。我说这类丢生我也有,如我在省里的两个单位,人没去心却未丢!

46年了,我一直以为前程似海,来日方长,也一直以为“小官公事忙,后会也有期”,却未料竟以这种形式与益生兄有期了,也相会了……

(2020年12月31日完稿)

《怀念益生兄(上)》留言选登:

鑫生:惊悉益生老兄仙逝,作此联遥奠老友:

是同学、是知青、是同事,携手同行一十一载。风雨同舟,苦焉、乐焉相依伴,都只因一经相识,便为相知,而今一别成永诀;

胜同学、胜知青、胜同事,相望相守五十五年。水远山长,思里、梦里总牵挂,分不清这是友情,还是亲情,泉台相会再续缘。

鑫生:含着泪仔细读完了此文。一为逝去的四位知青战友,二为重温了那一段激情岁月。谢谢!一点感觉:似乎散了点。

谌建章:呵呵,散文姓散呢!

周才铭:乘车去芙蓉镇,途中翻看微信,一眼便从老五文中看到益生故去的消息,瞬间人像被什么东西撞击了,感觉鼻子一酸,一种哀痛和辛酸袭来,使我陷入短暂的的沉默。女儿问,咋不说话了,我才缓过神来说,老爸的老友益生走了。于是我立即发了一则悼念益生的微信。过后十来天,益生骨灰被安葬在龙山港后山的深谷中,在与其遗像骨灰告别時,不知为什么心情是麻木的。

近读老五文《怀念益生兄》,勾起了我的不尽情思,追忆的涟漪泛起。我与益生是邻居且是儿時的玩伴,一直到终老也不能忘怀。我们相互走动,不是他去我家,便是我去他家。一口天井住着数户人家,他家住在西边巷子旁,益生住楼上,爷爷奶奶住楼下,他爸在外做事不常在家。我一去他家玩,总喜欢与他爷爷奶奶说话,听他们话家常,谈古今。

黄爹是一个历经沧桑的排筏工,扎排放木在急流险滩中历经磨难,正直无私仗义豪爽是他性格的底色。听我父亲说,黄爹因其前妻長得有些姿色,但行为不端,他一怒之下便将其休了,娶了现在的老婆。他说女人不要漂亮,但要实在,恪守妇道,于是俩老相互敬重,生两男一女,幸福了一辈子。后中年時,收养了一女叫元满。本来元满被一郭姓人家收养,不知何因,郭家放弃了,而黄爹怜其可怜,虽家贫且数口人吃饭,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抱过来哺养,到后来最难時,二老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典卖出去,发誓也要把养女培养成人。

天佑善人,元满一天天長大,出落得十分可人。学习好,聪明伶俐也惹人疼爱。记得有年元宵节,她在龙灯队耍花鼓,女扮男装,鼻子上画上白颜色,做那个戏要蚌壳肉的三花鼻。但见她把玩着破扇子,腰里还扎一根布带子,跳来舞去,摇头晃脑,既滑稽又活泼,把那三花子演得活灵活现,每到一处,喊声欢呼声爆竹声响成一片。我那时还小,跟着元满这个三花鼻满街追。

初中时,元满就入伍了,成了我们羡慕不已的女兵。

益生就是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因此他待人真诚正直,做事一丝不苟,我妈妈也特喜欢他。几十年后,益生到我家来,还没进门,听到他的声音,我妈就说是益生来了吗?

我和益生在一起,除了玩还会谈些学习上的事。记得一次恢义、益生和我讨论高考如何复习。恢义说复习资料一大摞,堆得尺把高,怎复习得完呢?讨论的结果便得出如下结论:知识就是由少到多,书也是由薄到厚,但最终要得到要领,书读到极处,知识点就那么多,书也会从厚读到薄。拿数学来说,你掌握了定理定义,了解了公式的推导过程,就会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这里还有个小插曲,有晚我们三人在我家楼上玩,见隔壁王岳生同学点着一盏煤油灯在复习,我三人对着岳生窗口喊话、喝歌,想逗他发声,岳生当然听到了,但没有答理。那我们又为何这样做呢,这有个原因,岳生晚自习時不复习文化课,而是拿着一本毛主席语录反复学,原来他在求进步想入团。那时考大学,文化达标,还得政治过硬,否则入大学无门。为此我们就跟他恶作剧了一回。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快高考了,该乐时还得乐。

益生在“文革”时的表现也可圈可点,从他身上完全看不出他是哪派的。在他心里恐怕就是这样一种观点:只要热爱共产党,敬爱毛主席,都是一样的。记得在大庆剧场,益生在结束发言时,先是单臂高呼口号,最后双手同时举起,高呼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几十年了,益生这形象一直定格在我的脑海里。

以后益生随运琪下放了,我却成了逃兵到煤矿下洞了。他下放的日子如何,从老五回忆中便知。我与益生再见面是他在湖南绸厂了。第一次从郴州探家回益,路经長沙我便去看益生。于是我俩驻足長沙玩了半天,记得那时十元钱吃了包子水饺麵条油粑粑,印象中仿佛这钱大得花不完。以后我回到了家乡的新华书店,他也成了绸厂的工会主席。后来厂子不行了,在改革的大潮中他也下岗了。听运琪说,有同学想把他弄出来,可他宁可守着穷厂子也没有离开。

再与他相处,是他下岗后跟他夫人的姐夫邓彪打工。邓彪北外毕业,下海经商办书店,曾因印月历挣了第一桶金,他又打祘印第二套月历,命名为“诺贝尔在向你微笑”,书名是我带益生找书法家盛景华写的。当时景华在资阳区文化馆,他也没讲什么报酬,帮忙而已,但益生还是给了100元润笔费。(当时物价低)。但这笔生意没有成功。原因:一是画面由邓的老乡画的名人油画,仅一个人像,构图单一;二是你卖的是商品,光有政治不行,还得有艺术;三是市场变了,你也得变。但邓总坚持这样做。

于是,我把他们介绍给老五的同学邓白泉,让他到湘中去印。湘中印刷厂胡厂長很讲诚信,也替客户着想。冤不冤人印那边蚂蝗听水响,寻到邓白泉,结果他们也没告诉我,就把业务给了人印。人印一业务员很不地道,到最后竟闹到了打官司。这样的结果让邓总跌了一跤,业务也一蹶不振。我估摸益生此刻也十分难堪,想为姐夫效力而在益陽走了麦城。是不是这样?我这是瞎猜。我虽极力阻止这项目,但没有成功,感到很遗憾。

这時的益生,已没了往日的干练,说话不断重复。我提醒他,这句话你说了几遍了,他只是笑笑,也不解释。后来,他不断封闭自已,不与任何人来往,甚至连亲兄妹也不想接近。记得他参加益群弟收媳妇,好不容易回了家乡,中午饭毕,运琪邀请他也是特意为他接风,可他却谢绝了老同学的雅意。

自从以后,我们十分惋息,时常念记他,甚至妄加揣测他是不是有些自悲,从辉煌走向跌落,没兴趣与大家相处?是进入晚年患上了老年痴呆?

拉拉杂杂写了这些,都是因十分想念他而无可奈何发出的几声叹息吧!

斯人已去,音容長存。忘不了啊,我的好兄弟,愿天堂路上一路走好!

周世铭:益生是个老实人。他和他的弟弟益群,还有你的六弟新章,在我的记忆里,都是循规蹈矩,永远都不会占别人便宜,值得信赖的朋友!

益生的爷爷——黄嗲,确是古铜色的皮肤,硬朗的身架,黑色的头发向后梳,一口邵阳腔。你可能不记得,黄嗲和毛主席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也同是83岁的寿呢。

晚上看了你的文章,少有的失眠。在阳罗公社的那些年月,那些人和事,在脑海里翻腾,就像在昨天。邹板和他领头的青年组,那豪气冲天却又热忱温馨的场面,让我永远记在心里。

问候那些值得尊敬的朋友,包括您和您的夫人!

渔夫:人生如流水啊!您记了一本流水账!万千人生,万千细流!细流汇合汇聚,即成江海!于是潮起潮落,于是斯即逝者,逝者如斯!成了历史,成了人生!从追梦少年到垂垂老者,就在这几个小时的写作里,就在这几十分钟的阅读里!作为经历了这个时段或见证了这个时段的同代人真的非常感谢您的这种叙述!要不真的不记得了,就是记得也没有这么详细、清晰;也没这么真切、亲切!您这是如史学先生、如哲人一般站在这河边上回头看这条河流的啊!

谌建章:谢谢祝教授,给我这破文如此高的评价!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就让我朝你说的去努力吧!

心不附物:?人生就是一个磨练的过程,如果没有酸甜苦辣,你永远都不会成熟。所以,我们应该在阳光下灿烂,风雨中奔跑,对自己说一声:昨天挺好,今天很好,明天会更好!

即使平凡的日子,我们也要努力往前走,把生活过成美好的一天,一个人的魅力就是:藏在骨子里的坚强;扬在脸上的自信;融入心里的善良;交往中的大气;言语中的文化素养;处事中的成熟;助人中的热心。不管遇到任何困难,只有乐观自信才能活出人生的精彩!

5、经风雨,见世面。历史炼就的战斗友谊!

候廷娴:(录音)谌建章,我真是佩服你写这些回忆录,这些东西怎么能把那些细节,包括年代日子都记得那么清楚,而且当时的一些对话啊,你都记得哪一天在什么地方,还有这些人,他们的家人,记这些照片和谁是谁,你都能够清楚这地记得,你都是靠记忆呢,还是有一些史料来佐证?但是不管怎样,我都觉得你这个技艺非凡,那真的是让人佩服!

谌建章:哟,引起老同学好奇了,这记忆是这么回事,就是写自己记得的,包括他说的话,不记得的我就不写,不提。至于下放的日子,招工、入党或升学的日子,这都是人生中的重大日子,一般人都记得呀!文章里一些照片是这位学友的弟弟提供的,他家的人除了他爸他妈我没见过,他的祖父母包括那女解放军,我小时候都见过,也沒什么稀奇呀!

候廷娴:(录音)老同学,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的记忆力真的是好得惊人哦,我现在如果写我小的时候,文革时期的一些事情可能还依稀的记得一些,但是绝对记不到你这么详细。发现真的人老啦哈,记忆力呢就健忘了,你居然还能够记得这么些,令人敬佩哦!

谌建章:你比我小了好几岁,文革才十岁多一点点吧,好多事本就模模糊糊的,这是“先天”不足,不能说记忆不好。我回忆小学生活,就沒有中学那么清楚了,咱俩一样。

宋一多:建章的怀念之情溢于言表,感人至深,催人淚下!

卜建民:深深怀念与我们同命运的人,祝益生兄在天国一切安好。同时也赞建章兄好才好品,在收获文字的同时,请注意保重身体!

从这篇感人的文章里看到了益生兄母亲的画像,勾起了我的回忆,这是我二叔卜洛画的,因为没有照片做比对,当年我嗲嗲(祖母)还看了又看,生怕画得不像呢!

黄益群:画得像,非常像!我们全家都很满意。当年我们家穷,父母结婚不仅没有结婚照,包括我母亲也从来没上过照相馆。及至她病重回到益阳已无法去照相了,是你翁妈来我家探望她后,赶忙叫你二叔带着画笔来我家,比对着病榻上的母亲直接素描的。你二叔绘画水平高呢,一气就画成了!几十年了,我们兄妹都牢牢记着乐于助人的你的祖母和二叔。

黄力雨:看到了从未看到过的我爸的照片,知道了我爸生平这么多的事情,感叹谌伯伯的文笔和好记性,麻烦叔叔代我和家人向谌伯伯道一声感谢!谢谢!

谌东章:五哥,从你的文章里看到了益生兄的姑父,即义满的爸爸。正如文章里说的,这位彭叔80年代结束了两地分居,回到了益阳。那年你因打错了针而剥夺性皮炎,住院时没了床位,刚好彭叔也在住院,看到你处在病危中,竟不顾自己没住完,就把床位腾给你了,不知你还记得不?

谌建章:怎不记得呢,雪中送炭,暗室遇灯,绝渡逢舟,这都是中国人的美德。正愁这成语还差一个,彭叔叔的“住院腾床”刚好就弥补上了。我们下乡后,他除了挂念两个外甥,还关心我们青年组,1970年听说我们砍的柴火还没运回就被烧了,准备给我们弄两吨糠头来烧呢!

邓竹林:我一口气读完《怀念益生兄》。作者和益生兄是挚友,也是我们学习的样榜。1968年12月我们也来到了阳罗区务农,这是一段如歌的岁月。在农村磨炼了我坚韧和顽强的性格,也知道了一粒粮食来之不易的艰辛。为我以后的工作和求学打下了不怕苦和累的基础,从而也没枉渡此生。

作者回味年轻时节的往事,古稀的我们读起来很投入、更亲切。

方清桃:谌老师一篇怀念已故知青校友益生兄的文章,叙述着大半个世纪前,益阳知青下放的来龙去脉,往事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回想我自己小时候,除了读书,回到家,就帮着母亲纺麻纱、做家务。政治上的事一窍不通。在那时的历史条件下,我们这辈人,失去了读书的最佳时期。我们年轻的一代确实是怀着锻炼自己,到农村去接受教育和学习的。当然也有实属无可奈何,非下放不可的。

而現实根本不是我们所预料的样子。特别是面临招工后的寂寞,忍饥挨饿,如牛负重的农活。一切的一切对我们太茫然,太突兀,枉然和突兀得我们根本不知所措。

难能可贵的是,谌老师当时小小年纪就跟着益生兄考察,辗转了好几个地方,目的是选择要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承受磨炼,承载着与年龄相差甚远的担当。知青的生活就是和命运抗争,摸、爬、滚、打,哪样苦没尝过。今天我们都老了,这过去的一切只有经历了的才深有体会。

我们怀念以往,并珍爱所遇到的每一个人,不害怕辛苦,不畏惧困难。唯累过、苦过,方知甘甜,方知收获。我们这一辈早己经受了风霜雨雪的洗礼,练就了一颗忍耐和豁达的心。

还有,老师最后如果可以事后诸葛亮的观点,我举双手赞成。说得太好了,说出了我们的心声。我想只有阅历丰富,作了实地考察的人,才能如此尖锐地说出问题的实质。谌老师真了不起!

谌建章:谢谢清桃过奖了,也用心了!你的留言是对拙文最好的诠释与注脚。因为只有经历过黑暗的人,才最懂光明,共过患唯或有过相同境遇的人,才能在关键点上有共同的认识或相同的语言!人间没有白吃的苦,苦难是人生的财富,也是最好的老师,这些话真的不假。

蔡立娇:我也阅读了老班长的又一力作。老班长和他挚友都是优秀的人才。目前我们生活非常的幸福,珍惜每一天,开心每一天,争取活到九十九!

唉,夕阳无限好,可惜是黄昏……

谌建章:?黄昏何如哉,群内皆知音!

谭绍军:笔耕不辍!

李凤林:青春岁月,够建章兄写一辈子,实在佩服你的记忆。

何跃芳:表哥,您写的文章我都看了,但我不会表达,文化有限!我们上次的聊天记录也写上去了,谢谢!

罗花朝:拜读谌老师怀念益生兄的文章,把记忆变成文字,还原了几十年前的点点滴滴,真实写照。在阅读之中领悟人生,勾起我对几十年前儿时的回顾。七十年代我还不大,八九岁。在农村每个生产队几乎都建有专给知青住的房子,和您提供的图片中的房子一模一样,写的对联有的也相同。广阔天地炼红星,煤油灯下学毛选,那年代农村土砖房墙壁上到处可见一颗红星,两种打算。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忠农再教育。哪家男孩,女孩结婚对联有:同灯细读毛主席著作,共案详谈共产党英明。美好时光,珍贵的回忆,读到此文非常荣幸,相识恨晚。谌老师,年入古稀之人,写作之余注意休息,保证身体,期待续篇。谢谢!

未名:谌老师好记性,好文笔,重感情!

李玲玲:你们青年组真是当时的一股清流!

刘志瑜:建章好!好久未见,特问候。你发的文章很有品位和质量,我都一一拜读了。

彭志光:建章同学写的太好了!我巳转发到87班了。

胡卫群:将此文转发到我们知青群,绸厂的何为中立马吊唁。啊忠,你跟黄益生熟吗?

何为中:我俩同在湖南绸厂一车间长白班。益生兄的逝世使我失去了一位好兄长,好同事!我们一段时间就像亲兄弟一样,经常在一个很小的修扣室聊天。一晃分手二十多年了,真是信息闭塞。这篇文章太珍贵,值得反复阅读!

胡卫群:我们是第二批下放的,下到复兴没几天,邹运琪就组织向阳队的同学来看我们,灶上大铁锅煮二十多人的饭,差点没煮熟,还是他们圆的场。他们下乡早,有经验,年龄也大些,知道的事情比我们多,给我们指点不少。如寝室、厨房、厕所、菜园里的茅屋子都看得很仔细,让我们学到了不少东西。

深切悼念黄益生学长!

潘建波:五哥好!你的文章让我想起了好多后街的亲人!彭家兄弟姐妹应该是五伢几、六妹几呢!

九妹:同学加战友的情感尤其厚重!看到谌老师的个别同学相继不幸离开这打拼过的世界,甚为难过!老师的文章是情真意切,诉说着你们之间的深厚感情。益生同学有你这样的好同学,在九泉之下也能得以安慰!

老师好文章,重情重义,给你点赞!

李浪高:?往事不堪回首,光阴易逝,青春永驻!知青经历是人生最宝贵的财富!

未名二:我让知青组的同学将此文转发至长沙湖南绸厂的相关群了。

汤汤:美女的夫君真的才艺超群!我虽不与你们同学,但因我哥是三中老三届,你夫君写的一些事或人我都听说过也见过,因此随着你夫君娓娓道来,我的记忆也回到了儿时!

明媚:你夫君的文章接地气、有温度!

往期回顾:怀念益生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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