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丰平:我对劳动的另一种记忆

编者按:“杰哥的精致语文”公众号昨日发《有些劳动是痛苦的》一文,引来不少同行的呼应。现转发女作家文丰平老师的文字,与您分享,文丰平老师更多的美文,可搜索公众号“小蜜枣”获得。

? ? 那首几乎是启蒙的诗歌“锄禾日当午”,对我来说,是对劳动最直观的阐释。我爸妈伺候两亩薄田,比在我和我弟身上花的精力多,为了吃饱肚子。我爸挖煤去了,我妈锄禾日当午。我爸下班了,他们一起锄禾日当午。
? ? 总觉得,那会儿,地薄却从不亏待草,草比庄稼好打发。斩草除不了根,耪了一茬,只一场雨两三天光景,新生力量就蓬勃而起,“一岁一枯荣”把草说得太淡定了。逮机会就拼命长,是草生的宿命。早晨或傍晚耪下来的草即便是只被露水一搭,一夜就又活过来了,所以耪地往往选择在炎热的中午,草被锄断根后经烈日一晒,才会蔫下来。只是,伏天的中午太热了!在烈日下,在齐腰深的玉米地里耪草该是啥滋味?除了李绅说的“汗滴禾下土”,其实汗流早已成河,蜇得脸生疼,渍得衣服起碱花。
? ? 我和我弟还不会搭把手的时候,就在地头的大树下边玩边等他们,往往就地取材,编个草帽或玩具,摘野花或野果。玩不出新花样,也曾长时间观察蚂蚁上树或搬家,并不清楚它们忙忙碌碌所为者何。等得太久,在地头睡着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 ? 有一回,我爸去上班了。我妈带着我和我弟,照例“锄禾日当午”。白花花的太阳躲进了一块云彩里,结果云越聚越厚,没用几分钟,一场倾盆大雨就倒下来了。我妈先是热一身汗,然后淋一身雨,回家后就高烧了。没过几天,阑尾炎又发作,只能手术了。我爸下班就骑着自行车到市里的矿工医院去陪护我妈,我和我弟只能暂时跟着我奶奶,有新奇也有不适。过了两天,我弟闹着要找我妈,我爸答应带他去。我好像更擅长察言观色,没有闹着也去。不过,我站在村口,西望城市标志建筑——电厂的两口大烟囱,在晚霞中,吐着白烟,头一回,有了孤独的感觉。
? ? 我弟斜坐在自行车前杠回来的时候,穿着胸口印着外滩风景和“上海”字样的短袖衫。据我妈出院回来后说,她看见我弟脏得像没娘的孩子,硬是撵我爸带着两块钱去百货大楼买的。我妈舍不得,但是想想爷俩儿因为没有按医院时间探视还被罚了两块钱,就索性再一横心,就当给两个孩子都买了一件衣裳。我对我没有穿到短袖,惦记并无奈了许久。
? ? 不少年里,我对劳动,有偏见。
? ? 没有劳动,就没有淋雨;没有淋雨,就没有生病;没有生病,就没有被罚;没有被罚,我也会有一件真实的短袖。我甚至,没有过多地思量我妈肚子上那条比蚯蚓还大的疤痕。
? ? 记得后来,又有一次,我妈又是下地干活淋着雨回来。我姥姥就说:“紧活,是好事。但你也得长点记性呢!”我妈没说啥,只是赶紧接过了我姥姥准备好的干衣裳换了。
? ? 生活好了的标志之一,是农活少了。比如,除草有除草剂了,一喷完事。比如,收割庄稼,再也不用手割、板车拉了,带着口袋直接在地里装粮食就可以了。
? ? 我最后一次割麦,是1991年,在塌陷湖边地里,收工就中暑了,自此基本与农活绝缘。我爸的糖尿病,是在1998年的麦收时发现的,一向体健力大的他感觉两腿无力,总要喝水。
? ? 我们都认为,整天喊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我爸,就是因为劳动到劳累太过,才累垮了身体。
? ? 现在我妈,看见我伏案,尤其是很晚了还伏案,就要说:“还要不要命了?赶紧睡觉!”我不听,她就直摇头叹气。那情形,跟当年我姥姥说她,是一样的光景。
? ? ? ? ? 2019年5月1日星期三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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