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袁照:“醒来时,我们面对永恒”

“醒来时,我们面对永恒”
——我读李政涛《重建教师的精神宇宙》
我手边有一本李政涛的《重建教师的精神宇宙》,还没有读。李永梅社长告诉我,李政涛的新书出来了,叫《倾听着的教育》。是读新书?还是读旧书? 《重建教师的精神宇宙》,出版物于2014年策划编辑也是李永梅。犹豫着:自己对自己说,一本书假如过了三年,就可以不读,那不叫“书”。过了三十年、一百年,乃至三百年后,是还能读的书,那才是真正的书。 李政涛先生我见过两次面。虽然是微信好友,却没有深交。一次是在教育部领航班聘请导师的仪式上,他是理论导师,我是实践导师,见面只是寒暄了一番。还有一次,去年深圳教育局举行校长读书培训活动,请了李先生,也请了我。给了他两个小时的讲课时间,给了我三十分钟。所谓都是专家,我从苏州到深圳,一路折腾,感觉刚上台,就下来了。于是,我坐在台下,认真听,听听他是如何“布道”。 我捧着书读《重建教师的精神宇宙》,我料想这是一部深奥的书,我有心理准备,啃它几天。大概在五、六年前,与《中小学管理》杂志的沙培宁主编聊起她的前任,她说此人绝对是一个大才子,后来去了华师大加入了叶瀾教授的“新基础教育”团队。后来,我知道他,——就是李政涛。一个放弃北京,融入上海的人,一定有个性。可是,我见了他:瘦瘦的、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不善与人言语(至少与陌生人不善言语),外表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其实,此类人最深奥不测,读他的书,要小心。 然而,阅读了两个小时之后。闭眼,掩书,略一沉思,我的面前出现了这样的一个人:诗人、朝圣者,有哲思的灵光,以近似宗教的悲悯情怀做“新基础教育”。我喜欢形象思维,我喜欢打比方。他是谁?李政涛是谁?《重建教师精神宇宙》是什么? 一片茫茫的草原。不仅仅有无边的茂密的草地,还有蜿蜒的河流、挺立于天际的树,这之间还有奔跑的骏马。是完整的一片风景,完美的一幅画。
我的直觉。放下书,我开始在微信上与沙培宁女士对话。沙女士是一个智者,眼光能洞察一切,且反应灵敏,逻辑思维与直觉思维皆佳。她曾采访我,写了一篇诗性教育的报道发在《中小学管理》上,有一年被广东高考前的模拟考试采用为阅读分析材料,作为考生的示范之作。所以,她的话,我信。以下是我们的对话: 柳:“沙主编好。你对李政涛能直觉地不假思索作出一个最简短的评价吗?”
沙:”学养深厚一书生。” 沙:“政涛对人、对人性、对教育的理解深及哲学层面,是根性的。” 柳:“好一个“精神厚度”,这个词好。” 沙:“他的哲学与文学修养都很深厚。内心丰盈。情感丰沛。大才子。” 柳:“去年深圳论坛讲座,给他两个半小时讲,给我半个小时讲。他讲课,当场在电脑上“板书”,投入大屏幕。” 沙:“显得很潇洒吧。” 柳:“静。” 沙:“纯粹。” 沙主编说得何其好,她的评价,流露的是发自内心的认可、喜欢的情感。何尝不是这样?我读他的文字,读出来的是“厚重”,是“虔诚”。我会想到西藏,想到我曾经跋涉在西藏阿里的高原上,想到圣山“冈仁波齐”,想到那些跋涉在山路上那些磕长头的藏民们。他们去做什么?不是也为了内心吗?他们为什么能如此执着、弃生命为不顾,不就是为了心中的那点“光明”、那点“信仰”吗? 何尝不也是去为了“重建”?——重建“精神宇宙”?叶瀾是李政涛行走中,遇到的“菩萨”,正如他自己所说:我相信,先生不仅是一位智者,而且是一位求道者,倾其所有之生命能量,孜孜以求教育之大道、生命之大遭。所以,任何怀有如此求道的虔诚之心者,与先生的相遇就是道遇。(《从相遇、相知到道遇》)。
李政涛提出教师要建立自己的精神宇宙,他自己有没有精神宇宙?他拥有,在哪里?——在西藏高原。他的西藏高原,有草地、有河流、有树林。地上有骏马,天上有老鹰。有高度,却不荒凉。一位有术业专攻的专家,又是一位诗性写作的文人,何其难得?专家的随笔,与单纯的文学随笔又不一样:诗人的底色,哲学的灵性,教育的悟性,都洋溢在《重建教师的精神宇宙》之中: 他说:“一个人的生命将经历多次诞生,每一次诞生都可能是凤凰涅槃。”(《断裂与弥合中的自我重生》)
他说:“每一个自我都是一个宇宙。(《重建教师的精神宇宙》) 他说:“教育中最可能发生的事情是孩子的宇宙因为教育而变得越来越宽广,教师的宇宙却变得越来越狭窄和封闭。”(同上) 今天,我们教师的宇宙何尝不是这样?“狭窄”与“封闭”。除了传授考点知识之外,还有什么?除了应付评职称、上级检查,还有什么?除了站在自己那方教室之内,还会时不时走到原野去,眺望天空? 前几天,我去了四川绵竹,那个四方钟楼,时针永远停留在下午两点二十八分的地方,——汉旺,——曾经的古镇、曾经的郁郁葱葱,一瞬间满目苍夷。九年过去了,如今山头上,我一眼望去,又是郁郁葱葱。 老师们,我们曾经荒芜的宇宙,如何再次郁郁葱葱?那天,在汉旺,在山里的农家,喝着土制的琥珀色陈酒,一口一口地喝,一杯一杯地喝,不知不觉就醉了,没有任何反应,不头痛、不头晕,就醉了,只是失忆,绵竹的彭局长那年一瞬间死了父亲、母亲、妹妹三个亲人。他说,那是忘忧酒。 忘忧酒喝过之后,就是重建家园、重建自己精神宇宙的时候。什么是“精神宇宙”?李政涛说,要从重建自己的价值观开始: “变革是从价值观和价值取向的变革而来,由时代敏感和生命敏感而来的“生命自觉”“成事成人”和“关注实践”等价值观,导引着这些年来的“新基础教育”。(《一段精神之旅:从漂泊到扎根》) 他说:“要改变自我,走出困境,必须把这些纸上的价值观、黑板上的价值观变成属于我的、内在于我的价值观,变成行走着的、活着的价值观,让自觉之生命在每一个生命细节中彰显出来,使对实践的关注成为自身学术生命发展的内在动力。”(同上) 这是一位苦行僧的行走。读他的“实践笔记”(他自己称之为“落地笔记”),感觉到像一位苦行僧,对自己异常苛求。说,做“新基础教育要”“沉下去”,说自己沉得不够。说“磨课”,说自己磨得不够。说“贴近实际”,贴得不够。说“悟”,悟得不够,说“融”,融得不够。一位苦行僧就是这样异常苛求着的,天天如此,在荒原上播撒草种、树种,挖掘河流,垒成山头,以求建成一个完整的世界。 他是一个建设者,不是一个破坏者。今天,许多专家学者仅仅是一个破坏者。居高临下,指挥者、指点者、批判着老师们、校长们的“实践”。李政涛说:“我也努力走出尖锐的批判者的角色,不再满足于享受批判的快感,转而追求建筑师的角色,寻找重建的突破口,摸索重建的可能。”他有扎实的“案头功”,来自理论逻辑。但是,他的“案头功”,却很快被他的“现场功”所取代,或部分地被取代。所谓“现场功”其施展的场所在原野,不在取决于“预设与成见”,直面现实、直面现场。在精神磨砺的过程中修炼人生、修炼学问,促使自我精神世界转型和变革,让灵魂再生和涅槃。 本书叫《重建教师的精神宇宙》,书名与书的内容有多大关系?这个问题本不该问,书看多了,发现有诸多疑问:有些书,书名与书的内容是没有多大关系的。我拿到这本《重建教师的精神宇宙》,我也曾如是怀疑。读完之后,我释然了。本书共有六辑。作者在《后记》中说,自己尤为珍惜第六辑。我很喜欢其中这一段话: “这些文字具有鲜明的私人性,但通过对自我生命多次诞生、重生过程的追忆,或许会为邢些后来者和同行者带来些许启示与温暖。相互取暖,绝不仅仅是发生在身体之间,还发生在精神与灵魂之间。精神的热度,灵魂的温度,是对孤独人生的抵御和疏解,也是对千疮百孔的教育保持勇气和信心的动力。” 第六辑,自我重生的历程。我更尤为喜欢第一篇《一段精神之旅:从漂泊到扎根》。说的是跟从叶瀾老师从事“新基础教育”实验的历程。行走在“新基础教育”之路上,展露地是自己的“心路”。他引用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在《我有诺言,尚待实现》中发出的慨叹,为自己的“前行之路”注脚: 树林美丽, 幽暗而深邃。 但我有诺言,尚待实现, 还要奔行百里,方可沉睡。 李政涛本质上是一个诗人,他的重建,是诗人的重建。书中有一首他自己写的诗,叫《醒来时,我们面对永恒》,他的精神宇宙是如此的神秘、神秘、忧伤却美好: 我们在呼吸中醒来, 与永恒的瞬间对视, 仿佛手心握住了天国的钥匙。 我们将用耳朵彻夜歌唱, 用眼睛无止境地书写, 感官的盛宴在修女的晨祷声中幻灭。 不要惊扰时代的墓地, 当根基发生漂移, 就在内心呼喊,像无助的老人一样。 从虚无中浮出脸庞, 用清水、盐和空气擦洗, 只是为了变成幼童的样式。 他总是在孤寂中追问, 和诸神的宴会何时开始, 那时,我将带着天使的翅膀飞驶而来。 2017年6月29日
(深圳会议上与李政涛等合影,右一为我深圳的2006年全国校长班31期同学蔡日健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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